又过了一天，姜爱国看见刘麻子从药铺后门出来，溜达到镇子外头的破窑洞那边。
有个穿得花里胡哨、像卖艺的人等在那儿。刘麻子快步过去，塞了点东西到那人手里，然后缩着脖子又溜回去了。
姜爱国站在远处，没动。
这天晚上，姜爱国从镇上抄近路回家，路过那个破窑洞。里面有吵架声。
“刘麻子！你个老东西！说好五块，咋就给三块？打发要饭的呢！”一个嗓门粗的男人在喊。
“小点声！你喊啥！”是刘麻子的声音，听着急，“三块不少了！事儿办得不咋地！姓姜那小子压根没搭理！现在村里人都不来我这了，生意更不好了！”
“放屁！俺哥几个跑断了腿，唾沫星子都说干了！村里人不喝他那汤了，不是俺们的功劳？你想赖账？”另一个声音插话。
“功劳？啥功劳！他不送汤了，来我这儿买药的人多了？一个没有！再说，万一……万一让姓姜的知道了，我……我这铺子……”刘麻子的声音发紧，有点飘。
“咋？你怕了？”粗嗓门的人哼了一声，“找俺哥几个的时候，你咋说的？你说那小子愣，好对付！现在咋回事？刘麻子我跟你说，那两块钱，明天拿来！不然……俺哥几个就去找姓姜的说道说道！看他咋收拾你！”
“别！别！大哥！好说！好说……”刘麻子的声音立刻低了下去，“钱……钱明天……明天一定给……”
窑洞里的说话声小了下去，只有刘麻子低声下气的保证和对方几声冷哼。
姜爱国在墙根的黑影里站着，窑洞口有风吹出来，带着土腥味。
他脚尖先动，人跟着转过去，没扬起地上的土，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
第二天，天边刚有点亮光，姜爱国就穿好了衣服。
张蓉淑从里屋出来，见他往门口走，问：“爱国，今儿个又去镇上？”
“嗯，去一趟，用不了多少时候就回。”姜爱国回了一句，弯腰系鞋带。
“你这几天总往镇上跑，地里的活……”张蓉淑的话没说完。
“娘，有点事得去办。”姜爱国站直身子，“办利索了就没事了。”
姜大柱坐在灶膛前头，往里添柴火，烟锅头在鞋底上磕了两下，抬了抬眼皮，看了姜爱国一眼，没出声。
姜爱国拉开门走了出去，还是奔着镇子的方向。
走到半道上，姜爱国看见前头有个人影，是赵老三，看样子也是要去镇上赶集。
赵老三也瞧见了姜爱国，脑袋往下低了点，脚底下走得慢了，身子往路边挪了挪。
“老三叔，赶集去？”姜爱国几步赶上去，先开了腔。
“啊……是，是啊，爱国。”赵老三搓着手，嘴角往上咧了咧，脸上的笑有点僵。
“正好，一块儿走吧。”姜爱国走到他边上，两个人并排往前走。
赵老三身子好像有点板着，头低着，眼睛就瞅着脚尖前面的土路。
两个人闷头走了一小段路，都没说话。快到镇子口了，能看见镇上房顶的时候，姜爱国才说话，声音不高不低。
“老三叔，前几天你跟我说，村里有人瞎传话，说我那药汤喝不得，这事儿，我知道是谁在后头弄鬼了。”
赵老三脚底下绊了一下，身子晃了晃，他猛地把头抬起来，看着姜爱国：“你……你知道了？”
“嗯。”姜爱国点点头，眼睛望着前面镇子灰扑扑的房顶，“镇上开药铺的那个刘麻子。”
赵老三嘴巴张开了，半天没合上。
“他给了钱，找了几个外头的人，到村里头到处瞎说。”姜爱国接着讲，话音还是那样，“就是不想让村里人喝我那锅汤，想让我名声变臭。”
“刘……刘麻子？他……他咋干得出这种事！”赵老三像是刚缓过劲儿，抬脚在地上使劲跺了一下，“真不是个玩意儿！爱国，你那药汤……叔喝着，有用的！”
“我知道。”姜爱国转头看了他一眼，“叔，等会儿到了镇上，你帮我个忙，行不？”
赵老三愣了下，接着用手往自个儿胸口拍了两下，“嘭嘭”响：“爱国，你只管说！叔要是能办到的，没二话！”
“不用你费啥大力气。”姜爱国说，“等会儿我去找那个刘麻子当面问问清楚，你就站旁边听着。要是有街坊邻居问起村里传瞎话的事，你就把你知道的照实说两句。”
赵老三搓了搓手，看看姜爱国，又看看前面的镇子口，最后像是下了决心，牙一咬：“行！爱国，叔给你作证！刘麻子这事办得太不是东西了！”
两个人进了镇子。
街上人影不多，风吹过来有点凉。姜爱国在前头走，赵老三跟在后面，两只手缩在袖筒里，手指头抠着手指头，直奔镇子东头的刘记药铺。
刘记药铺的门板卸了一半。刘麻子穿着那件油乎乎的灰布褂子，手里捏着个鸡毛掸子，正一下一下地往柜台上扫灰。
铺子里一股子药材搁久了的味儿，混着土味，光线也不咋亮。
姜爱国走到柜台前面，站住了。
刘麻子眼皮抬了抬，看见是他，手里的掸子停住不动了，眼睛睁大了一点，眼珠子往旁边溜。
“刘掌柜。”姜爱国先开了口，声音不高不低。
“啊……是……是你啊……”刘麻子嘴角扯了扯，脸上没啥笑模样，眼神飘忽，“你……你来抓药？”
“不抓药。”姜爱国摇摇头，眼睛盯着刘麻子脸上那片麻子，“我来问刘掌柜一件事。”
“啥……啥事？”刘麻子喉咙上下滚了一下。
这时候，门口边上探过来几个脑袋，是镇上闲逛的人，看见姜爱国跟刘麻子说话这架势，都停下脚往里瞅。赵老三站在姜爱国身后一点，也看着刘麻子。
姜爱国没管旁边看热闹的，就看着刘麻子，一个字一个字问得清清楚楚：“刘掌柜，我问你，前些天，金溪村里有人传我送的汤药喝了不好，这话，是不是你找人放出去的？”
刘麻子的脸“刷”地白了，手里的鸡毛掸子“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他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药柜上，柜子里的瓶瓶罐罐“哗啦”响了一声，他声音也尖了：“你……你胡说八道啥！我……我啥时候找人传瞎话了？你……你别往我身上泼脏水！”
“我胡说？”姜爱国往前走了一步，一只手撑在柜台上，身子朝前倾。“刘麻子！你还跟我装蒜！”
他声音抬高了。铺子门口看热闹的人脖子伸得老长，街上路过的人也站住脚，往这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