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姑珩山上夜幕降临。
山林之中,烛火点点,映照着夜幕上的万里璀璨星河。
裴卿卿总算偷听完了嘉娘与顾渲会面,总算是明白了向来好说话的和善扶苏,为何突然变得强硬冷厉。
“小狐狸,赵家那侄子,真是顾渲呐?”
小狐狸摸摸大公鸡的脑袋,瞅着裴卿卿,郑重点头:“是的哦!他可坏可坏了!”
似乎觉得光是言语提及,不够有感觉。
小狐狸揪着大公鸡的脖子,伸手比划了一把杀猪刀,再次愤愤告状。
“这么大的刀呢!大骗子就是这样揪着缺缺的脖子,说缺缺再哭就拿那把刀划缺缺的脖子!”
裴卿卿长长地哦了一声:“你还哭鼻子啦?小狐狸你胆子好小哦!!”
小狐狸一听就不高兴了,抱着大公鸡去啄裴卿卿,结果没啄到人,反而自己摔了个屁股蹲。
觉得丢人的小狐狸偷偷瞧了瞧四下没人,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重新拉过小木凳坐好。
“缺缺才没有哭呢!缺缺那是掉眼泪!!”
初见时,金尊玉贵,粉雕玉琢的一小贵公子,这才跟着他们扶苏夫人混多久呐,直接成了憨憨小傻子了。
“行叭,没哭就没哭!”
裴卿卿忍着笑,奇怪地试探道:“但是小狐狸呀,扶苏和你榛伯伯是怎么回事啊?他们怎么好像去了一趟雁谷关的那个什么孤月幕,俩人好像有了不少小秘密呢?今儿晚上吃完饭,俩人就都不见踪影了!!”
扶苏只向他简单提及了与‘赵家侄子’带着湿诛女尸顾婉前往雁谷关时,被诱入雁谷关内的一个结界,名为孤月幕。
后来‘赵家侄子’,也就是顾渲试图用骨笛笛音控制她,破掉孤月幕,释放被禁锢于孤月幕中的火陵炁阵。
裴卿卿听得一愣一愣的,要不是这些火陵炁阵,孤月幕什么的,都是扶苏亲口告诉的他,他一定不相信!!
但是,再具体的细节,比方他适才向小狐狸探听的,扶苏和榛阁主的关系……好像有了突飞猛进的好苗头!
小狐狸玩大公鸡玩得不亦乐乎,对裴卿卿莫名的好感使得他根本不设防,想了想,神秘兮兮地凑到了裴卿卿耳边,小奶音很是认真地道:“裴叔叔我告诉你哦,我娘亲很快就会给我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啦!!”
噗嗤!!
裴卿卿一口茶水喷出来,瞳孔地震,惊恐地问:“你说什么?!你娘亲怎么了?!不对!是扶苏怎么了?!”
怕等会儿被裴卿卿口水喷到,小狐狸默默挪着小木凳离裴卿卿远了些,才骄傲地挺直了小胸脯。
“缺缺很快就会有弟弟或者妹妹啦!”
“扶苏她和谁生啊?!”裴卿卿惊恐万分:“她最近接触最多的男人,也就是榛阁主了吧,难道是榛阁主吗?!”
这两人的进展也太快了吧?先前……扶苏她不是还对榛阁主抱有戒心呢吗?
裴卿卿陷入了沉思:其实,他不是觉得榛阁主不好。
相反的,据他所察,榛阁主剑道修为几乎天岐再无敌手,又坐拥灵枢阁这一天岐东境、南境最大的药材商行,富甲一方,据说灵枢阁与太尉府还有些许关系。虽然榛阁主整天戴着那张深夜里瞧见能吓死人的狰狞鬼面具,但剑眉星目,瞧着定是俊朗不凡的,身量配他们昭阳府府主,简直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但是,裴卿卿蹙眉:扶苏守着竹馆后山那一座坟,整整守了十年,与榛阁主重逢相处短短半月,便坠入爱河,开花结果?
扶苏和榛阁主,他们两人到底是谁骗了谁啊?!该不会是榛阁主被骗了吧?
“就是榛伯伯和娘亲呀,宫里嬷嬷说的,男子与女子做些亲密事情,等十个月过去了,就会有小孩啦!!”
裴卿卿的脸五颜六色,堪比天打雷劈,他们俩人当着如此纯真无邪的小狐狸的面?!我的老天爷啊!!
“行叭……”
对自家扶苏夫人的无耻程度不抱希望了,裴卿卿转而纠结起来:“那我是不是该准备点什么东西啊?豫章客栈那堆破事,劳心劳神,不小心还极可能危害性命,干脆让媚娘自己个儿处理好了!!扶苏只管老老实实在竹馆待着养胎,她那身子哦,血气亏虚得厉害,根本不适宜这时候有孕的呀!!”
裴卿卿跑进屋拿纸笔,很快又颠颠地跑回院子,铺纸在木凳上,认真开始记录。
“唔…如今最多也才一月份,忌暴躁易怒,宜清心寡欲……早些时候好像才与嘉娘生气,下回万万不可了!”
“还有,忌行房事,以免扰动胎气!!这点很重要!”裴卿卿认真捏着毛笔在宣纸上的第贰条画了个圈。
“第叁条,忌用生冷辛辣食物,宜用健脾益胃,补气养血,固本培元的食膳,这点也很重要!!”
“还有第肆条……第伍条…………第陆条…………等月份再大一些时,还得注意…………”
小狐狸被激动兴奋的裴卿卿感染,也有些蠢蠢欲动,揪着大公鸡脖子,陷入沉思。
“裴叔叔,你说,我的弟弟要取个什么名字才好呢?妹妹的名字好像更难呀…………”
一瞬之间,从食物沦落为玩物的大公鸡愤愤不平,喔喔了两声。
小狐狸一听,乐呵呵地亲了大公鸡红冠子一口:“你真聪明,小名就叫喔喔吧!”
扶苏一直觉得将小狐狸托给裴卿卿照看,她很放心。
别看裴卿卿瞧着天天花枝招展,弱不禁风,时常流连花街柳巷之地,然而实际上,她身边再没有比裴卿卿心思更简单直率的了。裴卿卿更是喜欢小孩子,总是能和那些满脑子天马行空,时不时冒出一些古灵精怪小念头的小家伙们玩闹到一起。
因此,与黑袍男人约定了夜探姑珩山瞭望塔台时,她只叮嘱了两声,便毫无警惕心地出发了。
此时的扶苏,万万不会想到,心思简单的裴卿卿与天马行空的小狐狸,究竟留了个多大的惊喜给她。
姑珩山的瞭望塔台于炀帝在位时期便已筑建完成,由凉州都督府直隶管辖,为的是监控一溪之隔的奴兰小镇复陆。
虽然天岐北境的百姓提及此奴兰小镇,都称为复陆,但是在奴兰百姓口中,纷纷习惯将其称作宰相镇。
这座奴兰小镇远离奴兰皇城中心,又与天岐北境交壤,一直不受奴兰皇城重视。但就在两三百年前,这座奴兰小镇,突然冒出了一家三口,后来的百年内,渐渐繁衍壮大,最后成了奴兰小镇上,以复陆为姓的大家族。
这个复陆家族,在接连两百年内,出了数位手握重权的当朝宰相,甚至还有两位奴兰帝姬娘娘。
如今,奴兰国主呼韩邪的宰相便是来自复陆家族,单名一个支字,而奴兰国主的帝姬,是复陆支的嫡亲姐姐。
从孤月幕仅剩下的生路逃出来,结果出口却是在姑珩山上,这也是扶苏始料未及的。
说起姑珩山,这座绵延数百里,中间一条清溪流过的葱郁山峦,它比起才子佳人辈出的奴兰小镇还要有名。可以说,北境各州,但凡与鸡鸭扯得上一点儿关系的,哪怕是街边做毽子,扎鸡毛掸子的,都将姑珩山看做神圣而不可侵犯之地。
一切,都因为姑珩山盛产鸡苗鸭苗。
北境各州,八九成鸡苗鸭苗,无论春夏秋冬哪一季,源源不断地从姑珩山运出。
其中,便是扶苏的昭阳府有自建的养鸡庄子,但昭阳府旗下,诸多酒楼客栈用的鸡鸭,大部分亦是向姑珩山采买。
夜深了,明日大抵又是个阴雨天,天幕上竟是连半颗星星都瞧不着。
五六丈高的冠盖老树郁郁葱葱,老林之间,矮灌绿藤盘根错节,衬得扶苏眼前的姑珩山愈加像是一座大迷宫。
朝溪流尽头摸索前行,昨日刚下过雨,姑珩山上沙土潮湿松软,脚下步子一深一浅,蹒跚难走。
为避免打草惊蛇,扶苏与黑袍男人皆一身黑衣,连灯笼都不敢提,只能是在黑黢黢的山道上,摸黑爬向山顶。
数次踩空,扶苏每每救命稻草似的紧抓住黑袍男人的手,总得感叹,多亏了阿榛在一旁搀扶,她才不至于跌落捕兽坑。
到时候,若是扭脚磕伤了,裴卿卿那厮定会时常拿出来嘲笑一二,她昭阳府府主的面子要往哪儿搁!!
“我背着你走,上来。”
黑袍男人转过身蹲下来,扶苏登时不知所措,活似被点了火信的炮仗,顾不得山道漆黑难辨,蹭地急匆匆往上爬。
然而,事情总是无法尽如人意,扶苏才走出两步,脚下突然传来咔嚓咔擦一阵响动。
扶苏顿住,随手折了根树枝挑开小腿旁的低矮的草蔓,手中捏了个火诀照亮,仔细一瞧,待看清了脚下正踩中的东西后……
“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一阵尖叫,黑袍男人掌心已凝了剑息,怀中却被猛地一扑,随即脖颈一重,又轻又软的扶苏死死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