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的阿榛啊……有什么对劲儿……吗?……”
突然想起什么,尾音一顿,扶苏猛地抬眸,她凝视着黑袍男人,却撞入了他深沉黑眸里,满满的期待与欢喜。
扶苏心尖蓦然一疼,此情此景,与半月前苦楝院落里的那一幕,何其相似。
时隔十年,他们重遇,他却只听见她问——多谢阁下出手相助,在下昭阳府扶苏,不只阁下如何称呼。
如今仔细想想,她醒来时,床榻边缘的黑袍男人神色,亦如同此刻,期待又惶惶忐忑。
只是上一回,她被人皮袭击之后虽然做了个梦,但与此番被困孤月幕中这一片深湖不同。
苦楝院落里,她醒来时,梦境里的内容,已经被她忘得干干净净。
至于此番落水,从梦境回来之后,万幸她还记得,是黑袍男人,是阿榛救了她一命。
只是扶苏仍旧不知为何,面对黑袍男人,她分明记起来了,黑袍男人没有骗她,他们关系真的很好,她却莫名心虚。
扶苏小心翼翼地措辞,低声喃喃道:“我想起来了……我先前唤你阿榛……我们真是故友……”
想到她为迷惑顾渲,而口无遮拦的那些怀疑、恼恨黑袍男人的话,因为心意相通,极可能被阿榛听到了。
扶苏揪住黑袍男人袍角,赶忙解释:“我从来没有怀疑你,我……”
“我知道。”
发现小狐狸被绑架的那日清晨,在他客房中,她说的话,都是为了蒙骗装作赵家侄子的顾渲。
否则,她不会孤身一人前来雁谷关赴约,甚至与顾渲同行,却不留任何后手。
她相信他会尾随而来,更毫无怀疑地笃定,他会救小狐狸。
高大冷峻的男人解下黑袍,将不自觉瑟瑟发抖的怀中人裹紧,声音沙哑地点头道:“谢谢你相信我,小乖。”
眼眶莫名发热,扶苏抽着酸涩不已的鼻子,打了个喷嚏,乐呵呵地转移话题。
“原来我先前唤你阿榛啊……阿榛……真好听啊!”
黑袍男人极给面子,不吝称赞,认真道:“嗯,你取的,小乖真厉害。”
“嘿嘿!是吧,朗朗上口呢~~”
一提及独属他们两人的往事,扶苏深深觉得,黑袍男人这一座大冰山似乎都被暖阳普照了。
但转念一想,她也就记起了孤月幕的一小段回忆而已……
被阿榛从孤月幕中救下后,他们又经历了什么,她仍无半点印象。
本就心虚的扶苏更愧疚,担心黑袍男人追问她忆起了哪一些,忙不迭打量四周,这一瞧,愣是叫扶苏疑惑陡生。
“你进来时,有没有瞧见一位身着火红嫁衣的女子?”想了想,扶苏强调:“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
“没有,适才这一座孤月幕中,只有落湖的你。”
黑袍男人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轻柔地为扶苏擦着脸上的水渍,声嗓极低沉:“但若是有一女子,长得像你……”
扶苏闻言,恍然大悟,是啊,十二年前,是黑袍男人将昏迷的她救出去的,若孤月幕还有秘密,他一定清楚!!
果然,扶苏正欲开口催促,黑袍男人已率先出声向她解释,“那女子,应是你的五欲灵之一。”
“十二年前,孤月幕因你祭祀了五欲之灵而得以开启,若不阻止,孤月幕完全成熟时,本会吞噬掉小乖你的五欲。但我将你带出了孤月幕,因此,孤月幕只来得及将你的一部分欲灵,从你的魂魄中抽离,吞噬。”
“我也不清楚,当年,小乖你被留下的究竟是哪一欲。”
听了黑袍男人的解释,扶苏一直的困惑——那位神秘女子为何那般执着于皇兄,眼下,她终于得到了答案。
十二年前,孤月幕从她魂魄中剥离的,怕就是她的爱欲之灵。
她的那一身火红嫁衣为皇兄而穿,所以孤月幕中,那一位神秘女子,亦身着一袭火红嫁衣。
难怪,那一位身着火红嫁衣的神秘女子,一见她便打听皇兄的下落,后来误会她背叛皇兄,甚至直接暴起出手,要杀她。
原来,十二年前,她已将她的爱欲,彻彻底底地留在了孤月幕。
扶苏无奈自嘲轻笑,将所有心思放到了找寻脱离孤月幕的方法——若她没记错,孤月幕的生门只能开启一次。
“阿榛。”
扶苏摸了摸身下的沙壤,抓了一把握在手中,认真打量。
“我先前以为孤月幕只是一个结界容器,所以用它来禁锢火陵炁阵。但是,孤月幕既是数千年来,道门大能创世之术,或许还有其他秘密是我汝阳离氏先祖尚未探察出来的。我猜测,孤月幕来源于月精之华,或许……”
扶苏顿了顿,抬眸与黑袍男人眼神交换,两人心领神会——孤月幕中或许滋养蕴含着无数灵气。
如此,才能解释十二年前,扶苏被孤月幕剥离而留下的欲灵,竟有人形。
大抵是,当年的爱欲之灵,年深日久地借着孤月幕中磅礴的灵气,修炼化形,反倒成了孤月幕之主。
差点被她咬断的舌头还有点痛,提醒了扶苏,她利用月润星芒玉佩加固孤月幕阵眼,说不定反倒催化了爱欲之灵的化形。
扶苏并非托大,她的符术修炼境界究竟如何,她心中弄清楚。若非如此,哪怕她身中顾渲的魇魂香,又被骨笛笛音所控,也不至于被她魂魄中剥离出来的,区区一爱欲之灵,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甚至于,差点被溺死在湖里!!
等等,溺死,生门启动时,她虽看不见,但推她的那一掌……
既然黑袍男人与小狐狸齐齐入了孤月幕,那么……背信弃义地丢下她,独自逃命的顾渲那小混球呢?
黑袍男人见怀中人,一双黑亮干净的眸子,滴溜溜地四处乱瞄,心下了然。
黑袍男人将怀中人扶正,稍一侧身,露出了先前被他刻意遮挡的湖边石碑。
湖边石碑上,鼻青脸肿的顾渲被五花大绑,捆得像个粽子,身上流血的伤口颇多,却都不致命。
小狐狸秦缺正蹲在顾渲面前,幼小心灵被顾渲狠狠伤害后,气呼呼地拿树枝戳顾渲胸前的大小伤口。
“大骗子!坏哥哥!!我再也不要和你玩惹!!”
小奶音愤愤地控诉着绑匪顾渲有多过分,扶苏冷眸扫过顾渲身上的伤口,从形状便清楚,怕是黑袍男人动的手。
“顾渲的帮手是谁?”
见怀中人身体虽还虚弱着,但已恢复了冷静理智,黑袍男人也不隐瞒,干脆地将有关奴兰赤鳞铁甲的消息和盘托出。
只是,隐瞒了黑影卫的存在,只说是从俘获的那一批奴兰赤鳞铁甲统领口中,拷问出来的消息。
“先前我们怀疑豫章南郡地底掩埋的是一些非人之物,事实,或许我们都猜错了。”
扶苏颔首,愤愤盯着那一依着湖边石碑,遍体鳞伤的狼狈少年,顺着黑袍男人的定论,继续往下推断。
“豫章南郡,甚至我怀疑整个豫章郡都已经成了奴兰赤鳞铁甲在天岐北境的间谍据点。”
拿回了丢失的部分回忆,扶苏彻底将黑袍男人当成了昭阳府的自己人,对于她手中掌握的某些秘密消息,扶苏再不隐瞒。
“去年入冬前,我派了昭阳府的一位掌柜前往西凉州收购马匹,过去三年来,昭阳府在北境的马匹买卖一直很顺利,但是除夕当日,我却收到了掌柜的突然来信,西凉都督下令禁止买卖马匹,并且西凉都督府开始暗中囤积粮草。”
“之后,北境便一直有传闻,说是一过完年,天岐与奴兰便要在北境开战。”
如今想想,其实奴兰与天岐的这一场大战,一切都早已有迹可循。
华孟道士曾经试探过她,荒芜偏僻的一座小小豫章郡,为何值得费尽心思布置下白艮阵,湿诛子母阵,两大凶阵。
此刻略略回想,扶苏登时惊讶警觉,布阵者想要利用两大凶阵诛灭的,或许是开战之后,天岐的北境大军呢?
此局与十二年前的火陵炁阵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万幸的是,白艮阵与湿诛子母阵,都破了。
“顾渲欲从生门逃脱时,曾说他母亲连魂魄都没剩下。”
扶苏已能确定,上元祭夜里,她挥出的那一墨银剑诀,的的确确破了湿诛子母阵。至于后来,残存于湿诛女尸中的凶气,或许骇然可怖,但顾渲聪明反被聪明误,少年诱她入孤月幕破阵,却连带着将湿诛女尸顾婉一道带入。
爱欲之灵出现时,下的那一场热雨,她虽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但可以确定一点,那场热雨能消除凶煞邪祟。
她淋了热雨,魇魂香,还有顾渲用来控制她躯体行动的骨笛笛音,便皆失去了作用。
放眼搜寻了孤月幕中,漆黑夜幕下,无边无际的一片血湖波澜不惊,湖面沉默,湖中曼珠沙华悠哉悠哉摆动。
扶苏确定,湿诛女尸顾婉,只是一具再普通不过的尸体。
“如果奴兰在豫章郡动的手脚,包括了白艮阵与湿诛子母两大凶阵,那么,这个威胁已除。”
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扶苏边试着拧干,边一股脑将她的揣测推论与黑袍男人分享。
“顾渲还想诓我破了孤月幕,重燃火陵炁阵,简直不知所谓!!”
扶苏愤愤不平,颇为郁闷道:“若我早些来豫章郡开客栈,说不定能早点发现奴兰的阴谋,豫章百姓便不会被剥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