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幕中,扶苏狠狠扑进黑衣男人怀里,黑衣男人张开双手,将她牢牢搂住。
黑衣男人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怀中人揉进骨血之中。
失而复得,黑衣男人恍惚觉得,他在梦中,不敢置信地试探着问:“是我的小乖回来了吗?”
“是小乖!!”
扶苏埋首于黑衣男人脖颈,神魂被撕扯的剧痛之后,不争气地掉眼泪。
“是我!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黑衣男人抬手捏住扶苏的脖颈,重重地将她往怀里带,“包括我,下次,我不准你拿命胡闹!”
扶苏深知,是黑衣男人又一次救了她。
她带着哭腔,乖乖地听话,点了点头:“我下次绝对会听你的,丢下你,直接逃跑!!”
“这样就对了。”
黑衣男人一下一下拍着扶苏的背,安抚她别害怕,扶苏反倒哭得更凶。
——有黑衣男人在身边,她好像变得越来越脆弱,眼泪怎么抹都抹不完。
“阿榛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
黑衣男人烟嗓很虚弱,但搂着扶苏的双臂却依旧坚实有力,生怕她下一瞬,又从他身边逃走。
“小乖你没事,我自然没事了。”
话音未落,蓦地,却是赤瞳少年高声示警。
闻言,扶苏回头,却见一陌生的赤瞳少年分明是冲她高喊,喊的却是……
“离扶苏!!小心身后!!!”
扶苏下意识回眸,入目是一抹黛蓝倩影,身形高挑的女子,冷若冰霜,指间一支银簪,杀意凛然。
扶苏认出了那一支银簪,曾被华孟道士用来束发,那么欲对她动手之人,是……灵雎?
——灵雎,数百年前,汝阳离氏族中,道术最为强大的灵女。
然而,母亲也曾告诉过她,灵雎身死时,并非心甘情愿,更因腹中怀有双生子,而令其对汝阳离氏全族的诅咒,更牢固。
所以,这是有人,将灵雎复生了?
不可能的,复生乃逆天之举,天道怎可能旁观法阵功成?!
……等等,蛇山地宫准备复活的,不是赤神蟒吗?
扶苏无奈暗躇:她沉睡了些许时候,想来,倒是漏掉了许多故事。
此刻,手腕间的鸱纹银镯浮着如月银辉,血色鸱纹在扶苏召唤之下显影,星星点点光斑汇聚于扶苏掌心……
不多时,一柄通体洁白如皓月的长剑,被扶苏紧握住。
“……小乖……”
黑衣男人欲言阻止,被扶苏打断,随手施了一个月镇符,牢牢展开结界,将黑衣男人护在其中。
“你别骗我,以心血养海木,你身上的伤可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
扶苏掷地有声,丝毫不留商量的余地:“给我好好留在月镇结界里,别让我分心!!”
高大俊逸的男人深邃星目,又黑又沉,眸底闪过一丝惊愕,却很快恢复如常。
月镇符,黑衣男人曾见扶苏施布过一次。
——豫章郡北与巨蛇妇大战时,为救豫章郡北的百姓,扶苏费了极大力气才布下月镇结界。
然而此刻,扶苏轻而易举,便完成了月镇符诀。
月镇结界笼罩保护之中,黑衣男人心下了然……
虽不知原因,但或许是误打误撞,扶苏神魂将散未散,却是因祸得福地恢复了灵力。
扶苏执剑起身迎敌,两步之后,突然回眸,朝黑衣男人无声道:“阿榛,我会赢的。”
闻言,黑衣男人抿唇,唇角勾起一抹宠溺的轻笑。
他当然相信,他的小乖妹妹会赢的。
从小到大,她一直很聪明,很厉害。
——
适才,与刚刚苏醒的扶苏擦肩而过,不忘本伸手欲拦,但却在见到他遍布手背的玄鳞之后,猛地缩回了手。
他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恶心模样,怎么敢出现在她面前?
若是她朝他露出了嫌恶的眼神,他该怎么办?
思及此,不忘将自己重新隐匿于黑暗角落里,静静旁观着周遭一切。
若是先前,他还能唤上焦尸大军,助扶苏与灵雎一战……
然而此刻的他,蛇山地宫与孤月幕彻底相融,打乱了孤月幕中原本的生死轮回秩序,一切都乱了,毫无章法。
他,一无是处。
——
扶苏刚醒来,不知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从眼前所见,置身之处来猜测一二。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她必须以最迅速的手段,制服复生的汝阳离氏灵女,灵雎,重新关闭孤月幕!!
否则,任由孤月幕中的焦尸大军冲入凡世,当年火陵炁阵肆虐天岐北境的惨烈之状,必定再次上演。
“汝阳离氏灵女?”
灵雎冷眉一挑,仔细打量扶苏,困惑不解地问:“你已过十六,竟还未被‘吃下去’啊?”
闻言,扶苏明白灵雎言下之意……她是‘药’……她本不能活到如今……
“汝阳离氏已被灭族,你的仇,早就报了。”
灵雎似乎并不打算立即出手,扶苏乐得先打探灵雎的实力,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灵雎,欲从中找出灵雎的弱点。
闻言,灵雎有一瞬的怔愣,但很快恢复如常,神色冷淡地问扶苏:“你在骗我?”
扶苏佯装寒暄闲聊,继续道:“是天岐炀帝亲下的御旨,汝阳离氏全族五百六十七人被诛,与汝阳离氏有姻亲的顾氏、夏侯氏、闻氏等,二千五百六十一人亦被诛杀……我没有骗你,你心中清楚的……否则,蛇山地宫竟有复生法阵开启,汝阳离氏身为道门之首,怎可能毫无动静?”
话落,灵雎似乎接受了扶苏的解释,但她冷眸蓦地笑了,“不,汝阳离氏还在……”
扶苏被灵雎阴冷锐利的眸光盯着,手心不由冒冷汗,只听得灵雎一声嗤笑。
“……你还活着……”
灵雎信誓旦旦道:“你也是汝阳离氏之后……”
扶苏默默咽了咽口水,这是非要汝阳离氏全族不留一丝血脉啊……灵雎可真是恨透了家族……
“还有天岐皇朝,天岐秦氏高高在上,既然我回来了……那么……我要秦氏江山陪葬。”
灵雎挡住了扶苏去路,因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焦尸大军如过江之鲫,前仆后继地奔向天岐疆土……
这些年,扶苏亲眼所见,奴兰与天岐连连大战之后,天岐北境,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多的是家破人亡……
闻言,握紧了手中墨银软剑,扶苏敛眸,喃喃地问灵雎:“你们一个个,为什么总是这样?”
“要复仇,要泄愤,你大可找罪魁祸首……为何总要牵扯上无辜的旁人……”
扶苏蹙眉,剑指灵雎,难以理解地质问:“此时此刻,天岐北境的那些老百姓?他们对不起你了吗?”
灵雎嗤笑:“没想到,汝阳离氏竟然有你这样的傻子……为天下?为苍生?”
——她也曾经满心天下苍生福祉,寒冬酷暑,一刻不敢懈怠地努力修习道术。
——然而等待她的却是什么?是背叛,是抛弃,是利用!!
“从小疼我的父亲,为了家族荣耀,让我去死……待我如亲女儿的天岐皇帝,为了江山,让我去死……”
言至于此,灵雎蓦地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养我疼我一场,我无以为报,自当遵从……但他们说,怀孕的灵女,多难得啊……还是双生子呢……此药大补!!他们连我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
骤然得知当年灵雎被杀的真相,扶苏震撼无比,他们事先,竟是知道灵雎怀有双生子?!
“其实,我可以放过你……只要你与我一道,毁掉天岐的江山……”
灵雎一步步逼近扶苏,语气不再冷硬,反倒愈加温柔蛊惑:“你也痛恨秦氏皇族的,对吗?你的父母亲,应当都是死在秦氏皇族手中吧?我们连手,叫秦氏皇族为他们当年的残忍,付出代价,难道不好吗?!!”
其实,不得不说,灵雎不愧是汝阳离氏的灵女,言惑之术堪称精湛,扶苏都差一点中招,点头答应她的杀戮邀请。
汝阳离氏于扶苏而言,是疼她宠她爱她的族人,是她至亲的外祖,伯父,叔父……
哪怕她是药,他们也从未想过放弃,始终不惜一切代价,寻找法子救她。
然而,灵雎终究死了数百年,骤然复生,对很多事情都并不知情。
比如,她的父母,她的母亲不仅仅死于秦氏皇族手中,更是死在她的父亲一道御旨之下。
“天岐秦氏皇族,亦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些年,我难道不想报仇吗?”
扶苏一步步逼近灵雎,厉声质问:“我绝对不会与你同道而行,我的族仇,并非我挑起天下战火,涂炭生灵的借口!!”
蓦地,赤瞳少年突然开口,笃定道:“……离扶苏,亦是秦扶苏……天岐炀帝之女……”
扶苏这才发现,那赤瞳少年,竟然是被囚困于重重木笼光圈之中,等等,赤瞳?!
那一双赤瞳,她见过数遍,再熟悉不过了。
——是赤神蟒!!
“你?!”
见白衣女子目露震愕,赤瞳少年摆摆手打招呼,笑道:“扶苏,我们好久不见了……”
亲眼见到赤神蟒的人形,扶苏一刹那,颇为恍惚,竟以为她与萧虑一般,回到了千年之前……
“当年分别之时,你说我们一定还有机会再见……我自尽之时,还嘲笑了你一番……”
赤瞳少年居高临下,扶苏瞧着少年,似乎并无恶意。
只听赤瞳少年再遇故人,回忆往昔,很是感慨:“想着堂堂离道长,竟然也有失算的一日……结果我被唤醒之后,不得不承认,离道长果然厉害……我们的确再见了……你还是从前的样子,喜爱素色衣裳……”
而他一时心软,不杀阿支,阿支却如她所言,杀了许多人……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自从炀帝将她赶出胤都,她只以扶苏之名行走,哪怕有身旁的亲近好友知道她是汝阳离氏之后,对于她的出身……
绝不会有人清楚她与秦氏皇族的关系,更别提,秦氏皇族对外宣称,炀帝膝下只得两个女儿,皆早亡。
“你还没想起来……你是千年前,助煊圣帝击败奴兰大军,平定天岐北境边疆的离道长,离扶苏……”
赤瞳少年所言,字字句句,如雷贯耳,她是……离道长?!
月镇结界中的黑衣男人,却对赤瞳少年的话,深信不疑……他亲眼见过复陆支手腕上的‘离扶苏’刺青……
黑衣男人读过藏书阁秘籍中,谏台司对离道长的评言,那是个胆敢推演天下纷争之势的女子……
却也因身怀无上道术秘法,而被看做祸国殃民之女,被逼离开胤都……
小乖是离道长么?是天岐史册所载,那位天岐圣君,煊圣帝,一生中的唯一污点,惊才绝艳的女子?
“不周山的白骨泉,本就是属于离氏之物,否则,适才,它怎会护着你呢?”
赤瞳少年此言,扶苏无法反驳,旁人或许存疑,但她是一清二楚的,白骨泉的确护着她,融于白骨泉水之中时,莫名觉得白骨泉可以信赖,依靠,仿佛白骨泉本就是她的归属之处。
“扶苏,你还记的《弱水录》所记载的引灵咒术吗?”
经赤瞳少年提醒,扶苏猛地想起来,赤瞳少年的意思是,她可用引灵咒术吸取灵雎的灵力吗?
但扶苏摇了摇头,灵雎虽与她同为汝阳离氏之人,但若要施展引灵咒术,要求太过苛刻,此刻根本不可能成功!!
但是,赤瞳少年提起引灵咒术,却也为扶苏打开了另外的头绪,若是,她用乾亥留月法印呢?
——乾亥留月法印,借月神之力,神灵护卫,祈求雨泽,焚凶祛恶,涤荡世间阴秽。
其实,想来也很是微妙。
若说上回,她被顾渲骗入孤月幕,堕落血湖,反倒因祸得福,回想起,十二年前开启孤月幕之事……
此番,她第二回落入血湖,得白骨泉水滋养,又有黑衣男人以心血孕养海木,治愈她神魂溃散之伤,恢复灵力。
但这灵力也没能留多久,又要送出去了……
赤瞳少年曾被逼与顾渲熔魂,因而,此刻的他虽然只是一抹魂魄,但却借助化蟒的顾渲,看见了惨烈的凉州战场。
“阿支真是……”
赤瞳少年后悔不已,提醒扶苏时,连底气都有些许的不足,“阿支召出了尸蝗虫群,天岐大军陷入死地。”
闻言,灵雎放声大笑,仿佛听见了天大笑话一般,冷嘲热讽:“多行不义必自毙,看来,不是独独我一人,想要绝断秦氏皇族的命啊!!杀了那么多人才保住的江山,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毁在了奴兰仇人的手中!!”
话音未落,灵雎却听凌空而立的白衣女子,执墨银软剑划过手腕,殷红鲜血汩汩流出……
白衣女子挥手起势,灵雎愕然,她这是要施法?
灵雎过世数百年,陡然再见灵女施法,既陌生又熟悉,半晌愣神,反应过来的灵雎指间银簪射出,欲打断扶苏降下法印!!
然而,白衣女子挥手之间,手腕血珠一颗颗恰似星辰,撕扯,纠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