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儿你醒了?”
扶苏脸色惨白,几乎魂飞魄散,呼韩邪与往常留宿归月阁时一样,吩咐了宫女好好照顾,又啰啰嗦嗦地叮嘱了一大堆。
……记得早些起来……不要睡懒觉……用完早膳,四处走走……不要整天闷在屋里……
呼韩邪何时来的归月阁?
她的桃欢符呢?昨夜她的桃欢符根本没有用!!
蓦地,扶苏浑身发冷之时,顾婉推门而入,脱了衣衫,站在了她面前。
“昨夜侍候呼韩邪的人是我。”
顾婉仍旧清柔秀美,只是眉目之间,面对扶苏,神色冷漠而疏远。
“扶苏,我需要一个呼韩邪的孩子,而你若想保住你的身份秘密,便要帮我。”
顾婉语气十分笃定,似乎确认扶苏一定会帮她:“我要成为奴兰的帝姬娘娘,你帮我扳倒复陆伊儿……”
扶苏咬着牙,逼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她重新,仔仔细细地审视了顾婉。
顾婉身上,除了与嘉娘分开时留下的伤疤,腰腹处,还刺有一朵奴兰花,痕迹很深,至少有三四年之久了。
三四年前,那时候,顾婉已经决定与嘉娘结束双生一体的日子了吗?
顾婉自幼生活于天岐东境,根本不可能见过只生长于奴兰国境内的奴兰花,又是谁在她腰腹处,刺的这一朵奴兰花呢?
扶苏神色一冷,不答反问:“昨夜,我用过晚膳便昏睡不醒,是你在饭菜中下了药?”
顾婉也不隐瞒,直接承认了:“不止是你,还有呼韩邪,我用了一点小计谋,呼韩邪便喝得酩酊大醉,如往常一般,被送到了归月阁。整座燕凝大宫的人都知道,离姬娘娘专宠,呼韩邪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别的妃嫔那里了。”
竟然被算计了,扶苏怒火中烧,“顾婉,你可真是好厉害。”
顾婉柔柔一笑:“不厉害一点,我怎么能活到此时呢?”
顾婉竟能将真面目藏匿这般长久,甚至还拿她的身份秘密来威胁……
扳倒复陆伊儿?
顾婉没见过复陆伊儿调动奴兰皇城守卫时的杀伐果决,但入奴兰皇城数月了,难道还没有听过复陆伊儿的手段么?
扶苏默默长叹了一声,顾婉可真是,一点也不怕复陆伊儿将她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啊……
有把柄捏在顾婉的手上,扶苏只好妥协,但是一想到,可能以后还要帮着顾婉暗度陈仓,弄一个呼韩邪的孩子出来……
天呐!!她的头都大了!!!
然而……一个月之后……顾婉便有了身孕……
……
…………
随后,扶苏当机立断,盗取了奴兰皇城的城防布局图。
但扶苏却没能从燕凝大宫走出去,呼韩邪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知道了她一直在欺骗他,也知道了,关于桃欢符……
屏退了大殿内的所有赤鳞铁甲军,呼韩邪笑着,问扶苏:“让朕来猜猜,你还骗了朕什么?”
“离扶苏,天岐第一道门,汝阳离氏的后人……嗯?”
呼韩邪一点点地攥紧了扶苏的手腕:“天岐北境,凉州昭阳府的府主,扶苏夫人……嗯?”
“桃欢符?就那么不情愿成为朕的女人?”
扶苏深觉她的手腕骨头都要碎了,可瞧着暴怒之中,绝望的呼韩邪,扶苏一点痛都不敢喊。
“离扶苏?你是不是觉得朕很可笑,像个木偶一样任由你摆弄,你觉得很好玩吗?”
“朕捧着毛毛送到你面前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朕才是那只,被你彻底驯服,乖乖听你话的畜生!!”
扶苏想到呼韩邪抱着毛毛,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眼泪倏地滑落。
“不是的,毛毛很可爱,很乖……”
扶苏觉得心里好难受,此时轮到了她在呼韩邪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难过大哭。
“你也很好啊,可你为什么要褐复陆宰相联手?你为什么要派兵攻打天岐北境?!”
扶苏抬手抹眼泪,却被呼韩邪拥进怀里:“我是天岐人!!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我……”
头顶上,呼韩邪声音嘶哑,一字一句,泣血一般,问:“你究竟是为了天岐?还是为了秦穆?”
时隔许久许久,再次听到‘秦穆’这两个字,扶苏呆滞,半晌恍惚失神。
呼韩邪目眦欲裂,笑得凄厉又绝望:“天岐皇帝的长子,天岐的战神,秦穆,朕在战场上见过他……”
“离儿,原来,你喜欢那样的男人啊……”
“你说,若是世上再无奴兰,天岐……只有西洲大陆……朕是西洲之主……到了那时,会是何种光景呢?”
扶苏猛然抬眸,与呼韩邪对视,大殿中的葳蕤烛光中,他的那双凤眸,晦暗不明,声音很沉很重。
“离儿,你知道在奴兰,欺骗国主,会受到什么刑罚吗?
只一瞬间,扶苏的心便蓦地沉到了底,她在奴兰皇城住了这般久,自然知道——虿刑。
比千刀万剐,万箭穿心更恐怖……根本是生不如死……
扶苏下意识想要召出墨银软剑,却被呼韩邪像疯了一般地拽着她,直接摁倒软榻之上。
床榻之下竟然还藏着当日复陆伊儿用来压制她灵力的铁链!!
扶苏怒道:“呼韩邪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奴兰皇族的每个人,都是疯子!!”
呼韩邪双手撑在扶苏的肩膀两侧,凛然凤眸沉沉地望着她,怒吼:“你知道朕为何要向复陆宰相妥协吗?!那是朕付出的代价!!!朕告诉你,秦穆再好,他也没有朕这般将你放在心上!!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比朕对你更好!!”
此话如万钧雷霆,不仅仅是被呼韩邪钳制的扶苏,陷入了沉默。
隐匿于燕凝大宫秘室里的顾婉,亦是默默握紧了拳头,她试图安慰自己,呼韩邪只是被扶苏蛊惑,但她失败了。
不知道何时,似乎是有烛台被打翻了,燕凝大宫燃起了火。
呼韩邪凤眸深不见底,映着排山倒海的火幕,热浪扑面而来。
“你是朕的……”
呼韩邪视线似箭锋般锐利,扶苏害怕,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但呼韩邪却步步紧逼,“朕不会放走你……”
扶苏往软榻角落一退再退,但扶苏却突然听呼韩邪唤她:“……离离……”
“朕,竟然认错了你……”
呼韩邪声嗓沙哑,却透着哀凉,周遭万籁俱寂,连喧嚣的火浪都停下了。
……
…………
呼韩邪气疯了,他挑断了扶苏的脚筋,将她困在了燕凝大宫,派了重兵日夜把守。
扶苏觉得她是个罪大恶极的犯人,被呼韩邪看押着,而第一个来探望她的人,竟然是复陆伊儿……
“你那表妹顾婉,真真是本宫见过的,最最有心机的女人了……”
复陆伊儿斟了一杯南境云毫,只闻了一遍茶香,便转手倒掉。
扶苏早就想明白了,若说奴兰皇城内,还有谁知道她与秦穆,除了顾婉,再无旁人。
只是没想到,她一度甚至还觉得误会了顾婉,真是蠢得可以。
“本宫还是喜欢唤你离姬,也更喜欢与你交手……虽然你很蠢……但顾婉,那个女人……太令人恶心了……”
复陆伊儿游览一般,四处观赏着归月阁内的陈设,见扶苏死气沉沉地躺在床榻上,不由走近了,低头纳闷地瞧着扶苏。
“身为曾经冲冠后宫的离姬,落到如此地步,有什么感想呢?”
扶苏摇头:“没什么感想……只是深深地领悟了一个人生道理……”
复陆伊儿轻轻一笑,好奇道:“哦?是什么?”
扶苏云淡风轻:“不要撒谎骗人,会有报应的。”
她如今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因为故意欺骗了呼韩邪……道门中人本不该如此,她既撒谎,自是要遭受反噬。
无怨无悔……可惜……她好像将事情搞砸了……呼韩邪说的没有奴兰与天岐……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且,被呼韩邪当场逮住她偷东西,外加撒谎骗人的那一晚,呼韩邪最后唤她的那一身‘离离’……
总是令她没办法不在意。
……他们以前见过吗?
……
…………
在那之后,复陆伊儿经常来寻扶苏,每回待的时间也不长,最多半个时辰。
茶桌边坐一坐,煮一盏茶,闻闻茶香……归月阁内四处走走,然后闲庭信步,驻足于扶苏的床榻边……
扶苏有一回,实在是忍不住好奇了,问复陆伊儿不是恨她恨得要死么?为何还要来仇人面前探访,岂不是给自己添堵?
复陆伊儿捏着帕子捂唇,咯咯笑了起来:“既然你是仇人,如今你病容惨白,神色憔悴……本宫瞧一时,欢喜一时……”
顿了顿,复陆伊儿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一声:“总好过,去外头瞧那顾婉,小人一时得志,便耀武扬威的恶心样。”
“顾婉?她怎么了?”
扶苏自被看管在归月阁内之后,呼韩邪便再也没有来见过她,复陆伊儿每回过来,两人也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互相讥讽几句,复陆伊儿便甩袖离开……时至此刻……扶苏才又在复陆伊儿口中,听到顾婉的名字……
“顾婉如今已经是奴兰皇城内,一颗冉冉升起的宠妃了呀……”
复陆伊儿嫌弃道:“顾婉那女人母凭子贵,国主给她的封号仍旧是漓姬娘娘……只是此‘漓’非彼‘离’……那些个新入宫的小宫女呀,还以为离姬娘娘的盛宠,始终如一呢!但本宫特别愿意多唤她几声‘漓姬妹妹’,瞧瞧她那有气却又说不出来的模样……本宫真是舒心极了……只是,若离姬你还在,这一座奴兰皇城,便更热闹了……”
“那,呼韩邪呢?”
扶苏犹豫了很久,才问出了口,本想着复陆伊儿与她有旧怨,应该会嘲笑她一番……
但复陆伊儿却难以掩住诧异,淡定的面色差点崩了:“传闻里,离姬你是因失宠而被囚禁……但本宫至今不知你究竟为何失宠,归月阁的每月份例,仍及是诸宫之中最多的,各部落进贡上来的贡品,大部分也都被塞进了归月阁的私库之中……若这是失宠,本宫这个奴兰帝姬娘娘,可真真是没脸继续活下去了……”
复陆伊儿低头凑近了扶苏,纳闷道:“离姬你究竟为何失宠?当日,燕凝大宫失窃,与你有关么?”
扶苏亦是直到此刻,才晓得原来呼韩邪对整个奴兰皇城,是如此解释她盗取那日盗取奴兰皇城的城防布局图的。
盗取奴兰皇城的城防布局图,比起失宠,此罪于奴兰国而言,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若真被奴兰朝堂上的那些文武百官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怕是就不是挑断脚筋了……
所以……呼韩邪这是……还打算……保护她?
见扶苏一直沉默,复陆伊儿可惜地摇了摇头:“本宫还以为国主有多喜欢你,至少一夜夫妻,没想到国主还真是心狠手辣……这几日,替你把脉的那个太医,上本宫的鹤庆殿了……本宫只是好奇,多问了一句……”
“你若想重新站起来,怕是比登天还难哦!”
复陆伊儿神色难辨:“国主将你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当真不怨恨他?”
“那是你们奴兰皇城的太医医术不好……”
扶苏十分嫌弃:“天岐处处藏龙卧虎,若我想,随时可以找到一个妙手回春的大夫,治好我的腿!!”
庭院中的竹帘被封隆冬的寒风吹得高高扬起,天色渐渐暗了。
复陆伊儿边打量扶苏,边笑道:“那么,离姬你想回天岐吗?”
闻言,扶苏瞬间警惕,复陆伊儿该不会是呼韩邪,亦或者是其他什么人,派来试探她的吧?
见状,复陆伊儿强压恼火,冷声道:“你以为本宫稀罕管你呀?”
“帝姬娘娘……”
扶苏的目光落在复陆伊儿的腰腹处,意有所指:“咱们俩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若你说你看我可怜,想要出手帮我一把,我可是万万不敢相信的……我倒是更愿意相信,帝姬娘娘您见呼韩邪没有直接将我弄死……默默挖了坑……准备把我彻底埋起来哦!”
“离姬,你此番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本宫之腹了……”
复陆伊儿干脆坦白:“顾婉费尽心思,想要取代本宫的位置……所以,本宫只好来算计你了……”
扶苏笑了,赞赏道:“这才是帝姬娘娘的本色嘛……所以您打算怎么算计我呀?”
“自然是,让国主对你念念不忘,奉若心头一抹血,谁也无法取代呀!”
复陆伊儿朱唇唇角微微翘着:“本宫此计,只需要离姬你从此彻底离开国主的身边……而且是活着离开国主……最好还能四处逍遥……当然,本宫送你离开,对你也有利的呀……你难道不想回天岐,寻到妙手回春的大夫,治好你的腿么?”
“帝姬娘娘,你确定,呼韩邪会为了一个欺骗他的人,一辈子念念不忘么?”
“那是自然……”
闻言,复陆伊儿唇角噙了抹讥讽笑意:“国主一度想要废掉本宫,无非是为了封你为后,百年之后,同葬。”
“只要你活着离开奴兰皇城,国主便会为了你,将奴兰帝姬之位留着……而本宫,是最有资格,替他为你,保管奴兰帝姬之位的人选了……”
扶苏仍记得呼韩邪带她回宫时,宫门前,一位谏官,当着奴兰文武百官的面,朝她吐了一口唾沫。
“此女面相不吉,不配入燕凝大宫……国主若执意行之,必将替奴兰国招来滔天灾祸,国主当杀之!!”
呼韩邪将她带进奴兰皇城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除了燕凝大宫的大宫女,还有奉命不得不陪着她的琥雅之外,根本没有人搭理她……
她入奴兰皇城的这一段日子以来,奴兰文武百官要求处死她的折子摆满了呼韩邪的书案……
她从来不信她是祸害的……谁曾想……到头来……她竟还是演了一回妖妃……
扶苏不再犹豫,点头道:“我愿意配合你,但是,在你准备你送我离开奴兰皇城之前,我要你替我想办法打开我手腕上的这一条铁链……”
扶苏一瞬不瞬地盯着复陆伊儿,“帝姬娘娘,你的鹤庆殿水牢之内,也有一条如此铁链,我相信你是可以打开的,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