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煊凯旋前夜,阿离却又见到了皇后萧离。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过了数月之久,听说皇后的娘家兄长被封为了琅琊国公,世袭罔替。
荣宠加身,世无其二,琅琊萧氏一跃而成天岐皇朝世族之首。
阿离实在想不到,萧皇后找她有何事?
虽是想着输人不输阵,但‘病中’的阿离却只能素面朝天,病容苍白,照着裴裴所言,与‘情敌’相见。
自从阿离突然重病之后,秦煊便不再允许摘星楼大门打开,哪怕秦煊以帝皇之尊亲临,也只能从小门进入。
为的是不让胤都皇城的呼啸寒风一再侵入摘星楼,加重阿离的病情。
萧离自然亦只能屈尊,由裴裴撩开小门帘幕的一道缝隙,袅袅而入。
阿离捧着汤婆子,目之所及,是一袭海绿薄水广袖烟罗拖地长裙,略施胭脂的鹅蛋小脸,温柔含笑。
萧皇后亦暗中细细打量着床榻上病了大半年的离姑娘,原先轻点朱唇,眸含清水,眼波流转的绝色,如今病怏怏……
的确如同太医院那群老匹夫所言,像极了活死人。
萧皇后如同一只斗胜的母鸡,轻轻扯起嘴角:“子昭已向陛下请旨赐婚,离姑娘不如猜猜,陛下应允了么?”
自从被秦子昭送回摘星楼之后,她倒是收了秦子昭的一封信,信上说他去赚聘礼了,不日即归。
但一等,便是大半年的时候,雏雁都已振翅欲飞,秦子昭却陷于奴兰国赤神蟒所率领的赤鳞铁甲大军。
连番死战,阿离都已准备好哪天,秦煊突然告诉她……秦子昭战死沙场……
没想到,那个颇为古古怪怪的皇族公子,竟然活着回来了,而且,还要娶她?
“莫不是疯了?”
阿离幽幽长叹了口气:“秦煊不会答应的。”
阿离笃定此言,倒非坚觉秦煊对她有多誓死不渝,只是,整座胤都皇城都在传,她是煊圣帝的后宫女人……
如今,身为皇弟,却求娶皇兄的后宫之人,秦子昭那一朵奇葩干得出来,秦煊却丢不起那张老脸……
“离姑娘,时至今日,你怕是还不了解陛下。”
萧皇后轻翘唇角:“子昭解了凉州之危,替陛下保住了天岐北境,如此浩浩大功,子昭之请,陛下已经允了。”
闻言,阿离倏地莞尔一笑:“你当迷笛谷灵女是什么身份?灵女缔婚之约,凡世帝皇竟敢插手?”
——秦煊通晓道门之术,自然心中清楚,灵女受天命而生,唯有天地,可为其定立婚约之诺。
——凡世之人插手,岂不是替天而行?
——下场绝非善终。
萧皇后被扶苏如此鄙夷,心中微恼,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故作高深道:“陛下心思玲珑,又岂是我等可以妄加揣测的。”
“倒是离姑娘你,本宫此番却还有另一件事,要告诉你。”
阿离闻言,丝毫不感兴趣,萧皇后暗暗冷笑,话锋一转,继续道:“迷笛谷的灵女虽是天命所授,但离姑娘仍旧是一副血肉之躯,难道不曾好奇,是何时入了迷笛谷……生身父母又是何人?为何二十多年,从未找过你的下落?”
阿离一怔,不得不承认,萧皇后此言确实戳在了她的心口上。
——
幼时,见迷笛谷众人皆有父母兄弟,阿离也曾将她的疑惑问过抚养她长大的纱衣。
然而纱衣却只说待她长大,天道自有安排,机缘会引领着她,寻找来处,走向归属,完成她人世一遭之命。
赤神也说,有时候已经失去的,便是缘分已到的,不必强求续上。
后来,迷笛谷很好,有纱衣无微不至的照顾,桑树爷爷博古通今的故事,赤神陪着她看日升等月落……
阿离渐渐不再好奇,她的生身父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此刻,突然被萧皇后提及,阿离无声地眯着眼睛,心生警惕:“你到底想说什么?”
“离姑娘可曾听说过陵光山谷?”
——陵光山谷?
阿离抿唇思索:她从桑树爷爷的古籍中倒是见过些许记载。
——传说中,陵光山谷乃冥鱼栖息之地,冥鱼之后,遗传月灵之力,可唤孤月银辉,行创世之术。
但陵光山谷的入口十分隐蔽,除非山谷众人主动入世,凡世中人几乎不可能找得到山谷所在。
阿离曾问桑树爷爷,世上是否当真有冥鱼之后,以月灵之力而行创世之术,岂非已属神仙之道?
如今被萧皇后意味深长地一提醒,阿离倒是细细琢磨出了些许不同寻常来……
桑树爷爷回答她,陵光山谷与迷笛谷牵涉甚深,若有朝一日,迷笛谷遭逢大难,或许陵光山谷便是他们的下一处家园。
思及此,阿离手撑着床沿起身,有气无力地追问道:“你究竟都知道些什么?”
萧离走近了床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榻上的重病女子,目露悲悯。
萧离摊开的掌心递给了阿离一块玉玦,“此乃揽月玉玦,若你想知道你究竟从哪里来,便将心头血滴到玉玦之上。”
若是从前,阿离才不在乎所谓的来处,迷笛谷便是她的根……然而,桑树爷爷的话一经想起,便再难忽视……
阿离照做,灵力幻化了一柄短刀,直直朝着心头插了下去。
心头血顺着寒芒冷冽的刀刃滑落,随即,揽月玉玦如同活物一般,将阿离的心头血吸食殆尽。
……
…………
阿离像飘在柔/软云雾之中,浑身无力,她渐渐闭上了眼。
迷迷糊糊之中,她听到有人正哭着喊她的名字……阿离……阿离……
紧接着,她似乎回到了小时候,迷笛谷的仲夏时节。
山谷十分闷热,而在她所住的院子西边,大约三百里处,有一天然形成的湖。
湖面波光粼粼,碧绿如洗,一年四季,均是冰冰凉凉。
湖里水草轻摇,湖旁长满了参天大树,在湖面上投下斑驳日影。
幼时的她很是调皮捣蛋,时常瞒着家中大人偷偷溜到湖边玩水,她总是平安无事,胆子愈来愈大,直到有一回……
她不小心掉入湖中,小小的姑娘挣扎着,却被水草缠住了她的脚踝,拉着她往下坠。
冰冷湖水迅速漫过她的头顶,挤压着她的思绪,像是要压扁她,就那样飘着,没有归处……
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没想到的,却是向来畏惧水,不善水性的赤神,却跳进湖里救了她。
赤神将她高高举起,庞大龙尾将她小心翼翼地卷着,两人在湖边冻得瑟瑟发抖,神智全失。
若不是最后纱衣发现了他们,怕是,她就死了在那年夏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