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山地宫,宫壁之上,水流如注,已漫至小腿肚。
放眼望去,雾汽缥缈的水面浮了一层粼粼金光,是一种细碎绚烂的奢靡。
地宫庭院的中央,石屋之内,复陆支的蝶化符诀已失去了效用……
地宫溶洞里的景象,无论是容华灼灼的奴兰女皇白玉雕像……热水翻涌,白雾蒸腾的青铜壁池……兽类一般,疯狂啃食复陆伊儿尸身的侍女……亦或者壁池中心,高垒而起的白沙高台之上,如水镜一般的白骨泉……
甚至……
依靠白骨泉固魂的白衣女子……
全部消散无踪……
身着黛蓝道袍,银簪束发,戴荼玉道冠,身姿如青松般挺拔颀长的男人,明眸含笑,闲庭信步而来。
笑意阴森的复陆支回头,望向来人,目带恭敬地颔首示意。
柳七更是躬身,双手作揖行礼,尊称了一声,“华孟大人,劳烦您出手相助了。”
话音初落,地宫石屋之内,刹那之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少年云秋,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满心惊愕地盯着来人,脱口而出地惊呼:“华孟道长?怎么是你啊?!”
他入复陆宰相府之后,曾两回与同为宰相府座上贵宾的华孟道长游园,把酒言欢,促膝长谈啊!!
思及此,少年云秋恍然大悟,惊讶瞬间沦为惊恐:“你与柳七这群杀人凶手是一伙的啊?!”
亏他还觉得华孟道长风趣幽默,言语间颇合他心意,他已将这位华孟道长视为知己了呢!!
“贫道我与复陆老兄相熟,在云秋小友看来,有那么值得好惊讶的吗?”
眼角眉梢笑意愈深,华孟道长玩转着手中乌木长笛,倚靠着屋中雕画巨蛇的石柱,很是纳闷地问:“贫道早告诫过云秋小友了呦,贫道追求心中之道一生,绝非云秋小友你所认为的好人……同道中人难觅,何必拘泥凡尘恩怨呢?”
云秋下意识去寻黑衣男人支持,黑衣男人的注意力却尽数落于屋中央的那一盘残局之上,神色晦暗,难辨意味。
自从踏进复陆宰相府,不到两三日,连连被所信任之人逗弄耍玩,云秋气不打一处来,火冒三丈。
“可是这些年,奴兰国这个复陆支宰相派了赤鳞铁甲军到处征伐各小国部落,死伤无数不说……”
少年云秋实在是无法理解,愤然质问:“云瀑被逼年年进贡……你们天岐北境不也是经常被袭击,死了好多无辜百姓吗?我听大哥提过,很多年前,奴兰的赤鳞铁甲军还屠了天岐北境三城,逼得当时的天岐战神差点身死疆场啊!!”
“自离道长入世助天岐皇帝启始,千年来,至汝阳离氏被诛灭全族……”
黛蓝道袍被四散的水雾打湿了大半,华孟道士看似回答少年云秋不解质问,淡漠目光却始终一瞬不瞬地盯着黑衣男人。
骤然闻此言论,黑衣男人终将棋盘残局上的目光收回,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华孟道长,只见华孟道长挑眉,冷笑着嘲讽。
“道门千年以来的遭遇,早证明了,道门中人本就不该插手凡尘俗事。”
顿了顿,华孟道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眸底杀意一闪而逝,攥紧了乌木长笛。
“奴兰与天岐,与云瀑,与各小国部落之间陷入大战,与贫道又有何干?”
云秋身为云瀑人,对天岐皇朝的了解并不多。
因而此时,华孟道士突然提及的汝阳离氏被灭族,云秋愣了愣,满头雾水。
见状,复陆支无声地眯起了眼睛,眼角狭长得诡异。
他以少年之躯活了上千年,不为人所知的衫袖之中,人皮如无水的荒漠之中,正一寸寸干涸皲裂。
复陆支不着痕迹地拉了拉袖角,右掌掌心摩挲着扇坠,那是一块润泽细腻的古玉,若是扶苏在此,定然能一眼将其认出。
——那块古玉名为苍璜,曾属于汝阳离氏先祖之物。
——在《弱水录》的记载中,古玉里藏了一个足以颠覆凡世生死的秘密。
复陆支瞟了一眼身旁随侍的徒弟柳七,柳七心领神会,往前踏了一步,举手投足,仍旧斯文儒雅。
华孟道士与榛阁主,两人皆来自天岐,却在奴兰女皇长眠的蛇山地宫之中静谧对峙,眸光交错中,剑拔弩张,杀意暗涌。
柳七不禁暗暗感慨:不得不说,真是一副好画啊,可好笑了……
“榛阁主,华孟道长…其实,两位难道不觉得,咱们之间很是有缘么?”
柳七握拳抵唇,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两声,深情感叹:“蛇山地宫并非随便可入,咱们几人能在此相遇,又为了寻找长生不老之阵的共同目标而汇聚此处,难道不是冥冥之中,自有指引么?此行结束,或许……”
“柳七你可拉倒吧!”
少年云秋嫌弃地冲书生柳七翻了个白眼,愤怒地打断了柳七冠冕堂皇的的一番自我安慰。
“麻烦你弄弄清楚!!我是被你那长姐,奴兰的帝姬娘娘复陆伊儿,当成祭品,强。迫带进来的!!”
“哈哈哈!!!云秋小友真是可爱呢!!”
华孟道士丝毫没有同一阵营的觉悟,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起来:“旁的不说,至于长生不老法阵,复陆老兄你是活太久,记性也来越不好了吗?你是不是忘记了向这位榛阁主如实坦白,关于当年长生不老法阵,为何会突然消失于蛇山地宫?”
话音未落,不着痕迹环顾周遭,华孟道长故作惊讶,难以置信地问黑衣男人。
“哎呦,夫人呢?榛阁主竟然没有陪在她身边?此时的那位扶苏夫人,可是全然无自保之力啊……”
神色夸张,华孟道士神秘兮兮,不知是故弄玄虚,亦或者只是单纯戏弄他……
然而,事关他的小乖……他根本不敢赌……
黑衣男人将黛蓝道袍的华孟道士上上下下,甚至是手中那一支乌木长笛,打量了个彻底……
云秋见黑衣男人冷若冰霜,阴鸷而冷戾,不禁打了个哆嗦,暗叹着大事不好,默默挪到了黑衣男人身后。
黑衣男人眉峰微蹙……
入住待离小楼的当夜,小乖她曾向他提过华孟道士出现于复陆宰相府的缘由……为报多年前,复陆老爷对他的救命之恩。
然而此刻,这一位无论来历,亦或行踪,皆成迷云的道士,
他竟是大意了,未将华孟道长与奴兰国宰相称兄道弟,相联系,反倒令华孟道士钻了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