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恍然一声长叹，复陆支捻起一枚黑棋，似笑非笑地，指腹之间来回翻转把玩。
“数百年了……华孟老兄真是一如既往地坦率啊……”
“可不是么，贫道德行兼备，坦率不过是贫道其中最不值一提的美德啦……”
话音未落，溶洞湍急水流疾冲而下，诸多地宫大殿内的石像，轰然倒塌！！
石屋重新有一瞬的死寂，然而，此番沉默却并未持续多久……
不多时，复陆支低头，云淡风轻地轻笑了一声。
“若非咱们有数百年交情，汝阳离氏那位灵女之死对你造成的打击……老夫更是亲眼所见……华孟老兄适才所言……”
不着痕迹地递给柳七一记眼色，复陆支颇为感慨：“老夫差点都要以为华孟老兄你，此番是站在天岐了呢？”
斜靠的石柱滑/腻而冰冷，亦是摇摇欲坠。
淌过越积越高的地宫水潭，华孟道士落座石屋棋盘的一面，亦捻起了一枚黑棋，放置手心掂着玩。
复陆支目光循着那一枚黑棋，落到右手边的华孟道士身上，故友现身后的举动，他有些许看不清了。
忽地，复陆支听得华孟道士笑意愈深。
“……复陆老兄，贫道只觉得榛阁主所言甚是有理……既然咱们联手了，坦诚总是必须的嘛！”
华孟道士对手中那一枚黑棋的关注，连云秋都注意到了。
少年好奇满满，恨不得也捏一枚上手细细究察一番。
只是，变故陡生！！
地宫石屋之中，柳七所站之处的石板骤然打开，随着脚下一空，柳七垂直坠落，一瞬之间，便消失于众人眼前。
亲眼目睹了柳七直坠消失之前，还故意朝他挑衅眨眼的少年云秋，呆若木鸡。
少年云秋满心惊呼——他去哪儿了啊？！！
然而，身为柳七师父，复陆支却面色如常。
与此同时，一滴水，溅落复陆支眼角，仿佛一颗泪痣，却引得复陆支蹙眉厌恶，旋即擦去。
然而，柳七消失之后……
少年云秋愕然发觉……石屋中央的棋盘，少了一枚黑棋……登时，残局活了。
看似平平无奇的棋局，难道另藏玄机？
见状，黑衣男人摩挲着右手微烫的漆黑指戒，无声眯起了眼睛。
倏忽之间，玄墨剑息点点滴滴凝聚于掌中，剑锋若隐若现，黑衣男人眸色一暗，剑威磅礴无声暗涌。
“既然如此，不如便由华孟老兄代为解释？”
神色阴森的复陆支，故作纠结了一番，这才拜托华孟道士，“当年之事，华孟老兄亦是亲历者啊……”
“既然复陆老兄如此信任，那贫道岂能辜负呢？”
华孟道士闻言，莞尔一笑，似是对此结果早有预料，干脆利落反问黑衣男人。
“十年前，发生于天岐凉州重重群山之事……真相，真凶……榛阁主难道没有一点怀疑？”
经华孟道士如此提醒，黑衣男人倒是猛地想起了一桩旧案。
十年前，秦穆起兵谋反之时，凉州州内群山曾频频传出许多‘恶鬼杀人’的传言。
也是如今此般春寒料峭，他受炀帝御命，率领大军平叛。
开拔凉州战场的一路上，目之所及，皆是凉州山民纷纷出逃。
当年，他亲眼所见，无数凉州山民纷纷逃亡北境各州，只差一点便造成无法控制的混乱。
彼时，黑衣男人带了一小队人马暗潜于凉州群山山岭，穿梭林荫沼泽，试图消灭所谓‘恶鬼’。
最后却发现，那是一片不知从何处来的赤雾，浓浓血色般的雾气，毒性强悍，一旦触碰，人身立即化为血水。
万幸的是……此事发生之时，恰逢凉州战乱死起，大多山民为避战祸，早早躲到邻州，因此并未有大规模伤亡。
至于知情者……也仅限于一些固执留守凉州山岭的老人，这才给了他们解决赤雾的一线生机……
否则，又是一场不亚于雁谷关火陵炁阵的灾/难……
……然而……当年……
他们解决赤雾的过程……却极其惨烈……
他的小乖甚至为此重伤，这才昏睡了整整七年，直至三年前，才得以苏醒。
“十年前，凉州群山之中，赤雾暴动之乱与长生不老法阵有关。”
烟嗓又沉有重，字里行间皆是笃定，语气冰冷。
华孟道士与复陆支相视一眼，神色晦涩，意味难辨。
倏忽，华孟道士打：“十年前，那股赤雾，实乃千年前，被奴兰女皇诛杀殆尽，尸骨堆叠与地宫溶洞壁面的赤蟒族。”
冷静下来之后，黑衣男人忆起萧虑曾供述的……
赤神蟒为阻止奴兰女皇获得长生，于长生不老法阵之中自尽。
……而后，萧虑所供述的地宫梦境之中，复陆支似乎试过以当时的地宫法阵，复活他认定的好友，赤公子。
“蛇山地宫的长生不老法阵，曾开启过第二次……”
思及十年前，那个白衣小姑娘所受的残酷折磨，黑衣男人心尖剧痛，幽深双眸骤然肃杀。
——复陆支寻找长生不老法阵，所求……复活当年因他而死的赤神蟒。
——华孟道士不惜背弃天岐，倒戈奴兰国，所图……大抵亦是为了复活在意之人。
……至于那人是谁……极可能便是适才，复陆支口中，汝阳离氏的一任灵女。
——而他，如今束手就擒，站在此处，与他们并无根本不同，他也是为了心上的那一人。
“可惜，十年前，你们催动开启蛇山地宫长生不老法阵，却失败了。”
闻言，华孟道长似乎又恢复了些许往日的吊儿郎当，笑得没心没肺。
“没错，十年前，我们都失败了，灵雎没有回来，赤神蟒亦不见任何踪影……阴差阳错，却放出了赤蟒全族怨灵……”
华孟道长不再续言，然而，经过复陆伊儿那一番‘生于阳日，死于阴日’，长生不老法阵失败之后……
所发生的一切，显而易见。
地宫溶洞的穹顶，那一片骷髅冰境所设禁制法阵早已松动，赤蟒全族怨灵倾巢而出，赤雾一般，弥漫山岭，开始杀/戮。
然而，无论是华孟道士、奴兰国宰相复陆支……亦或者是……至始至终，隐藏于暗处，不敢现身的那人……
他们并不清楚，十年前，赤蟒全族怨灵依附于地宫长生不老法阵才得以入世……
然而……他与小乖联手诛灭赤蟒全族怨灵……只以为那是食人赤雾的阵眼……毁掉赤雾阵眼……
毁掉了长生不老之阵……
狰狞暴戾的玄铁鬼面具遮掩之下，黑衣男人唇角生生呕血……他的小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