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戴整齐,少年去了后山。
当然……奴兰必须跟着……
“阿赤你身上肥膘养了不少啊?有小美人在侧,食欲大开,后果严重了吧?”
少年才不理山君阴阳怪气的语调,在驯兽场溜达了一圈,问道:“山君姐姐,您愿意与我成亲吗?”
不周山方圆百里一下寂静无声。
少年承受了自出生以来,头回如此壮观的注目礼,他清了清嗓子,怕山君听不清楚,特地高声再次恳请。
“山君大人,请您,跟阿赤我成亲吧!!”
好半晌的死寂,山君才幽幽怒道:“你这条赤蟒,疯了吧?!”
闻山君此言,少年颇受打击。
凭他不周山唯一的一条赤神蟒,还差一点就成为赤神,如此美貌,山君不该立即答应他么?
哦,他忘记了,其实山君早已经拒绝过他一次了。
但是驯兽场上其他异兽族,他们也用不着一副‘山君怎么那么倒霉,被阿赤死缠烂打’的表情吧?
这也太伤人了!!
少年本以为山君会再次拒绝,但她双眸隐隐有光泽流动,似有所思,低声喃喃问他。
“何时成亲?”
无论山君考虑了什么,她答应了便好。
本来少年都打算了山君若不答应,他便一哭二闹三上吊。
少年当机立断:“明日,正月上元,便是最好的日子!”
回追风阁的路上,奴兰一言不发。
少年等啊等……入夜后……奴兰敲响了少年屋门,凄楚望着少年。
“你选她?阿赤你还恨我?我以为你原谅我了。”
少年不答反问:“山君大人貌美心善,我孤身一蟒,蟒未婚女未嫁……两厢情愿,为何不行?”
奴兰眼中一丝情绪忽闪而逝,快得少年根本抓不住,只听奴兰低声问他。
“那你与我之间,又算什么?”
“我与你?难道不是相互利用而已?多年不见,布泊国主的十五皇子,你可别与四年前的我一样傻才好。”
追风阁内,熏香萦绕。
少年有些发困,抱着厚厚毛毯,想着它还是山君特意为他带回来的。
“你与复陆君准备得差不多了吧?观礼之后,你便出发吧,祝你夙愿得偿。”
大婚所需的一切物什,侍女们紧锣密鼓地筹备了起来。
某日试完婚服,回追风阁的路上,马车四平八稳地走着,少年竟也睡得迷迷糊糊。
恍惚中,额头冰凉,似乎有人在他耳边低语,他伸手去抓,却又什么也没有。
正月上元前一日,山君派人送来了婚服,说是特地找人在袖口绣了少年最喜欢的蘼兰。
无意间,少年瞥见了袖内的字,猛地盖上木盒。
侍女见状凑了过来,递给少年一盅药汤:“阿赤你没事吧?脸色看着很不好!”
蟒与龙沾了点微薄的血缘关系,都喜欢收藏一些亮晶晶的东西。
但是此刻,眼前婚服上点缀的珠宝玉石耀眼璀璨,却晃得少年眼睛疼,连鼻子也酸涩得厉害。
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在鲜艳炽烈的婚服面前,蜂拥而至。
不周山族成婚时,都会拜祭山谷里的一块巨大石板,正对着不周山口。
山君着一身大红婚服,袖角露出银色镂空蘼兰花镶边,腰系玉丝,手持折扇,杏眸如星河璀璨。
少年望着山君,微微笑着,心叹:他能与如此风华绝代的山君拜上一回天地,纵然天道不选他为赤神,他也认了。
作为赤蟒少族长,少年仍带着面纱,侍女扶着山君,一步步迈上祭台。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
第三拜尚未完成,多日不见的奴兰突然现身山口。
白玉冠,绯衣乌发,飘逸绝尘。
她骑着骏马,如少年曾经所期待的那样。
认出来人,不周山一族俱是万分惊讶。
“奴兰?!”……她是如何破掉不周山结界,带凡世之人闯入的?
奴兰身后黑压压一片,身罩赤鳞铁甲,是布泊部落老百姓口中,神秘恐怖的赤鳞铁甲军。
少年想:她果然成功了,就连布泊部落国主之权所象征的赤鳞铁甲军,都被她掌握在手里。
那么,他的计划该是成功了吧?
即使眼前,奴兰手中剑息凛然,但他还是看出了她内劲不足,剑招晃虚得厉害。
山君轻轻一笑:“奴兰,你是来喝喜酒的吗?等仪式结束,让阿赤陪你喝个够!”
奴兰默然不语,只腾空而起,青峰剑已出鞘,直往山君刺去。
少年被山君拎着脖颈往后退了几步,待少年站稳后,却见山君仍旧笑意浅浅。
“这还是布泊国主献祭给本君的那个祭品奴兰么?果然人靠衣装,华服一上身,人模狗样的。”
哎呀,山君百年难得一见的发火了!!
少年虽觉得此时性命攸关,山君竟还出口不饶人,但是又一时觉得分外解气。
奴兰朝他招手,语气温柔,与身旁的山君何其相像的温柔,才让他一度错认,堕落至斯。
“阿赤,到我身边来。”
“你的眼睛恢复了?”
见到奴兰径直认出了他的位置,少年方才恍然大悟。
传言布泊部落有一至宝,生死人,肉白骨。
看来,是她用了。
可奴兰究竟何时用的?不周山结界的破阵之法,她是如何从他屋中偷走的?
少年不死心,盯着奴兰,问道:“你的眼睛何时好的?”
奴兰犹豫了一瞬,慎重道:“一个月前。”
少年被奴兰骗了很多次……此刻……少年却如此希望……奴兰再骗他一次。
一个月前啊……那时,他从后山的驯兽场将她领到了身边,身为他的贴身侍女,拿到他屋中古籍,自然毫无难度。
奴兰这一回,向他扮演了一个活灵活现的瞎子……多么精湛的演技……
少年想,难为奴兰每回都真心待他,用尽真心地骗他。
少年只觉得彻骨冰凉,比寒毒发作时,还要冷。
“布泊奴兰,看来,我才瞎得彻底。”
奴兰握紧长剑,少年惨笑着唤她全名,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恨。
她努力地想说点什么:“阿赤,你不要和她成婚,和我回布泊去吧……我会履行承诺,我们重新开始。”
侍女怒骂:“奴兰你没有良心!阿赤对你那么好!他甚至不惜以灵力为你续命!!”
少年制止了侍女:“十五皇女,布泊奴兰……不……你如今该是布泊部落的新国主了……我大婚之日,你如此阵仗前来贺喜……真是给足了我的面子啊……等会儿吧,有什么事,都等到我与山君大人成婚之后,再说……”
奴兰一声令下,赤鳞铁甲军将不周山众族团团围住。
奴兰一步步走近少年,凤眸不悦:“阿赤,我可以保护你了,你和我回去。”
奴兰朝少年伸出了手,带着希冀:“这山里的人!我保证他们无事。”
少年冷哼:“无事?说得轻巧!”
“百年前,西洲大陆的那些人,将不周山众族赶尽杀绝,被坑杀的白骨累累,血流成河!”
“布泊奴兰,你若是打算遵守我与你的承诺,便不会从我屋中偷走不周山结界的破阵之法!”少年越想越觉得悲哀:“为了区区一个布泊国主之位,为了你与复陆君的权力与野心,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奴兰却放下了手中的剑,难过道:“阿赤你还记得么,我曾说过,我想与你相守一生,你也答应了我。”
婚服广袖下,少年的手被攥紧,偏过头,他正对上山君含笑的坚定目光。
“阿赤,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选天岐呢?”
山君将掌心的温热不断传给少年,笑道:“因为,天岐皇帝的儿子里,有一个人,他懂得,万物真心皆可贵。”
少年震愕,难道山君早就发现了他的所为?
好似验证少年的猜测,山君像小时候那般温柔地摸了摸少年的脸颊:“阿赤,我知道你所为一切,都是为了将你认为属于我的,全部还给我……你是为保护不周山众族,更是为护住心上的那一人……可惜啊……她不值得……”
山君的一番话,令少年绝望,可事已至此,他不得不继续…………
他看向近在咫尺的奴兰,神色疏离又厌恶:“你既偷看了我屋中古籍,那便该知道,蘼兰与赤神蟒的血,是这世上最毒之物。胸闷气短,浑身乏力,乃中蘼兰之毒的症状……若你每月十五定时服药,便会无事……若断了解药……”
奴兰根本不信,笃定道:“这不可能,阿赤你不会如此待我的!”
“蘼兰之毒的毒性将传予后代。”
少年继续道:“你那么狠,布泊部落新国主的位置一定会属于你。而你总有一死,除非你愿意将整个布泊拱手让给你万分痛恨的布泊国主众皇子……否则……你奴兰的后人,世世代代都需要……不周山族的解药……”
“阿赤,我以为你只是对我一人下毒,可你竟算计我到如此地步?……我还以为你已经原谅我了。”
少年觉得他大抵是眼花了,竟在冷心冷情的奴兰眼中,见到了一丝悲伤。
奴兰觉得可笑:“你不喜欢我?……那你和她呢?……你的主人?还是你的姐姐?”
“……阿赤,你认为她喜欢你吗?!她将湿诛子母阵交给了天岐皇帝!!”
少年毫无惊讶,只是突然觉得很委屈。
他是赤神蟒,一条化形的蟒……他是山君的宠物,他也是奴兰的棋子,他还是杀人的工具……
可为什么……没人将他当成阿赤!!
“那是我与山君大人的事,你无需知晓……但你若不退兵,今日的第一颗解药……我发誓,我会带进地狱的!”
奴兰面无表情地望着少年,眼中意味不明。
“阿赤你一条蟒,又不是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眼泪啊?”
蓦地,少年被山君揉了揉脸,听山君笑得温柔,“阿赤你今日可是本君的新郎呢,怎能为另一个小美人哭成这副蠢样呢?”
日头即将升至最高处,山君抹掉了少年的眼泪,吩咐侍女继续行礼。
“……夫妻……对拜!”
山君与少年,齐齐朝着不周山顶,重重地拜了下去。
奴兰朝少年奔来,却被大婚礼成后,祭台周遭的灵幕隔绝在外。
她试图穿过它,却无能为力。
“阿赤!!!不要!!!”
不周山族,一直为西洲大陆凡世之人所忌惮。
不仅仅因为不周山连通天道,更因不周山族的每一代山君,都身负强大灵力,若修习得当,羽化成神也是简单之事。
尚且不论羽化成神……灵力如此强大者……
若与人联手,取西洲大陆上,随便哪个帝皇的项上人头,岂不是易如反掌?
山君,不周山族第八十二代山君,自出生,便在历代山君中,被认定灵力最为强大。
一直被众族细心呵护的山君,成年时,少年的父亲受托,为山君算过命数。
山君会因一次出山入凡世,丢失她本该羽化成神,脱离七情六欲的契缘。
后来,少年的父亲为山君而死,山君将少年养大,为了瞒过天道,少年算准了日子,偷偷顶替了山君入凡世。
但少年未曾想到,祸福相伴相生,少年顶替了山君入凡世,却也因此无意中,偷了本属于山君的灵力。
如今,少年原身为赤神蟒,早已无法承担本该属于山君的灵力……而山君因此,身体也渐渐衰弱。
不周山族不能失去山君庇佑,山君大人若死,谁又能继续保护不周山族?
少年想保护的太多了……山君……不周山族……甚至还有总是骗他的奴兰…………
少年本来相信,奴兰她只是为了给她的义父义母一家报仇。
她的所作所为,更是想让布泊部落的百姓,像天岐人一样,安居乐业,生活富庶。
奴兰是凡世之人,自然无法是完美无缺的。
他相信,只要给奴兰足够的时间,她定不会令他失望。
于是……少年想到了一个法子……蘼兰是毒,也是药。
他为奴兰恢复修为,甚至在灵力保护下,她会活得比任何一代布泊国主都长久。
与天岐皇朝的皇帝一争天下,奴兰她,她与复陆君还需要时间……
因此……他还需要布泊国主的存在……
于是,他对布泊国主下了毒,改变了布泊国主的命数,一直到奴兰偷了他屋中的古籍,从不周山离开。
而少年,则被惩罚,时日无多。
他只能尽快与山君成婚,将本属于山君的灵力,归还给她。
可是,如今,少年却眼见不周山族被奴兰带来的赤鳞铁甲军所屠戮。
山君起势布阵,喝道:“风云轻扬,雨沥微重,天佑欲灵,吾承其重,以汝之心,引其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