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血祭剑的恐怖后遗症尚未消退——溶血两人,心意相通。
原本,扶苏是听不到黑袍男人心声的,此刻,黑袍男人隐匿暗处,她却清楚耳闻,必定是……
他打开了封闭的灵感!!
扶苏一时惘然不解,起初他封闭灵感保密心声,眼下又为何突然地解开了?
扶苏来不及深究其中缘由,眼前更为紧张迫切的是如何逃脱火炉一般的结界困境。
她能感觉到,雁谷关结界内的温度一直往上升,适才不觉得,此时她已热得冒汗了。
火陵炁阵,黑袍男人所言阵法,她闻所未闻。但事实上不应该的,汝阳离氏道门的《弱水录》收录了天下无数奇门遁甲,五行八卦,阵法符咒秘籍,不仅有布阵之法,亦配之破阵秘术。但凡阵法出现过,便一定会在《弱水录》中有所显现。
偏偏,扶苏对雁谷关这座大阵毫无印象。
唯一可能的解释,她手中《弱水录》是半部残本,而,凑巧火陵炁阵被记载于丢失的那半本里。
放眼结界内部,仍旧黑黢黢的一片,月色消失后,看不见尽头的焦尸身上竟若隐若现地冒着荧荧惨绿鬼火。
目之所及之处,确认了黑袍男人并未被困结界内,大大松了口气的扶苏默念心声,问道——“火陵炁阵是什么?”
耳旁随即传来黑袍男人凄厉咳嗽,听得扶苏心头紧揪,黑袍男人却没事人一般,反倒宽慰她别担心。
——“此阵来历不可考,据说是由汝阳离氏先祖所传……”
正午时分,骄阳猛烈,晒得雁谷关内沙土翻涌着热浪,几乎要将地面的一切活物烤焦。
烈日炙烤下,黑袍加身的高大男人手执一柄三尺青锋。
古朴剑身通体墨黑,刃尖寒光犀利凌冽,剑息如黑雾萦绕,透着一丝丝猩红血色。
被紧握于手中的青峰剑柄上,缠绕着一圈诡谲神秘的花纹,繁花潋滟中,隐隐约约浮现着一头巨大飞鸟。
热浪掀起兜帽,挺拔高大的男人无声摩挲着覆面的狰狞玄铁鬼面具,幽幽深眸横扫关隘一切,阴鸷戾意令人胆寒。
“十二年前,凉州之战,天岐节节败退。”
“秦穆听从天岐国师之议,在雁谷关布下火陵炁阵,引来一场大火,打败了奴兰大军……”
“大战赢了,可惜……秦穆还是失算了……”
“火陵炁阵所引下的大火一旦开始燃烧,根本无法被熄灭。整座雁谷关被火海吞没,燃烧成了一座吞噬活物的‘鬼’门关。在那一场大火里被烧死的所有一切,无论是奴兰军士,天岐将士,普通老百姓,一具具焦尸成了‘鬼’门关的舌头,不断奔向周遭郡镇村落……焦尸大军所过之处,遍地焦土,无人能够阻止。”
“眼看着天岐浩劫将临,秦穆军中突然出现一名少女。”
“无人知晓她做了些什么,仿佛只是一夜梦醒,雁谷关成了一片荒凉沙漠。”
“唯一留下的,是在雁谷关曾经的城墙上,刻了一副画,画中两条宛若水中游曳的鲤鱼,一黑一白,头尾相连地绕着圈。”
扶苏诧异万分,果然与她猜测的差不离,但那少女……她愈加好奇——“少女来历,至今毫无眉目吗?”
烈日下的雁谷关,凌乱却磅礴的马蹄声声,由远及近。
黄沙颤栗,不断有嘶嘶嘶嘶,试探着朝他袭来,皆被手中三尺青锋剑气弹回。
仓促之间,黑袍男人敛眸,艰涩沉声,嘱咐他的小乖——“找到结界中的双鱼图,那是生门。”
扶苏还想再问,心声的另一边,黑袍男人如同石沉大海,杳无声响。
暗夜依旧漫长,扶苏捏了符诀召出四只灵萤,分别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飞出探寻,可灵萤一去不回。
就好像……整座雁谷关结界根本没有尽头……
从黑袍男人那里聆听火陵炁阵来历的时候,赵家侄子已与那焦尸大军的统领——不忘,畅聊了起来。
赵家侄子盘腿端坐断墙之上,好奇询道:“你亦是误入此地吗?”
满脸烧伤疤痕,恐怖程度比起青面獠牙的厉鬼来,不遑多让。
扶苏掩下心中不适,重新将焦尸统领仔细打量了一番。
他的身量着实很高,只是她瞧着并不明显,因为双腿膝盖诡异弯曲……他是个瘸子。难怪不久之前,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城墙下的这一位焦尸统领,血迹斑驳的破衣烂衫穿在身上,却衣带紧系,毫无凌乱之感,应是认真整理过衣着的。
与无数焦尸为伍,却仍注重仪容,可想而知,这一位焦尸统领品性尚算不错。
猝不及防地,焦尸统领仰头望向了她,独剩下的一只左眼,皎若云月,目露温柔的笑意。
焦尸统领手指了指他自己,继而用他被大火烧伤后,磨砂般粗粝的嗓音,一字一顿,略带期待地问她。
“……殿…下,你…还…记…得…我…吗?”
扶苏登时错愕:“…………”
见她恍然反应,焦尸统领顿悟,左眼里的一抹笑意消散无踪,但却始终仰着头,温柔地望着断墙上不知所措的白衣女子。
“殿…下…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扶苏愣愣盯着咫尺之间的落魄狼狈男人,满脸伤疤叫她望而生畏。
“不忘,你认识扶苏夫人吗?你与扶苏夫人是如何认识的呀?”
赵家侄子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梭巡,敛眸掩下多余思绪,茫然好奇地问那焦尸统领。
“你被困在此阵中多久了呢?知道阵眼在哪里吗?我看过的一些杂书上记载,破阵要找到阵眼的!”
连珠炮似的一叠问题,焦尸统领,亦或是不忘,沉默不语。
他眼中一袭青衣罗衫,遇到袭击时直往扶苏身后躲藏的少年,身散奇香,却比焦尸臭味,更令他恶心。
直到扶苏从无措中回过神来,从焦尸统领不忘对她的称呼中,扶苏确定了一件事。
他称她为殿下,即意味着,被大火烧毁容貌的男人,仍然将她当成当年胤都的圣元公主。因此,哪怕他是在误入雁谷关火陵炁阵之后才被烧伤全身。他误入雁谷关火陵炁阵,也应该是在十年前,秦绝那混账刚刚登基之时。
否则他见到她的第一面,应该是一声惨叫,然后喜滋滋地问她,哎呦好巧呀,殿下您怎么也死啦!!!
——圣元初年,岐帝亲下御旨,昭告天下,圣元公主病逝。
“你叫做不忘?”
扶苏抿唇思索了一番,朝焦尸大军簇拥中,丑如恶鬼的高大男人,笑得和善友好。
“我受过伤,不记得一些事情了,我们怎么认识的?”
“扶苏夫人,我看他是不会回答的!”
赵家侄子话音刚落,却见焦尸统领努力地开口,试图将一字一字连贯成整句话。
“殿下…曾在雁…雁谷客栈外…救了一…个乞丐……我就是…那个乞丐不忘……殿下将我带在身边…让我吃饱饭……”
话落,乞丐不忘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可他好似完全感受不到痛,随手一擦唇角血迹,唯一的左眼复又盛满了笑意。
扶苏手撑断墙正欲跳下,乞丐不忘突然神色大变,朝扶苏嘶吼。
——“阿离!!别动!!”
尾音未落,凄厉嚎哭声乍起。
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声里,焦尸大军一改先前的慢吞吞,张牙舞爪地朝扶苏所在的断墙扑来。
连同乞丐不忘,扶苏眨眼之前,他惊恐万状地朝她伸出了手,不过短短眨眼一瞬,漆黑夜幕笼罩下的雁谷关地面,焦土入浪潮一般涌动起来,一具具焦尸浑身浴火,不多会儿已成一堆灰烬,被断墙之下,无边无际的雁谷关焦土所吞噬。
挫骨扬灰,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