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开始下了,势头很大,外面的海浪声也逐渐叫嚣着变得恐怖。
路鹤之正被动画片逗得哈哈乐的时候,房间霎时就陷入黑暗。伴随着仿佛就在头顶的巨响雷声和电极过大的闪电,雨夜黑衣人一词又在路鹤之脑子里浮现。
一袭黑雨衣的男人拖着被水浇得净湿的雨伞,一步、两步、三步……直到立在了他的面前。
路鹤之对于这个房间已经打心底里产生了恐惧,从小就怕黑怕鬼怪的他在这里一秒钟都待不下去,战战兢兢地下床站起来,夺门而出。
“林芒!林芒!”
路鹤之发了疯一样地敲打着306的门,声音不住地颤抖。鬼怪、黑暗、雨夜一同向他袭来,搞得他猝不及防,还未从梦魇的魔爪中挣脱出来,便掉入了现实的恐惧。
“怎么了?”林芒把铁盒子塞到枕头下面,提拉着拖鞋跑去门口。
“怎么回事啊?”林芒拉开门,看着头发还未干透,大口喘着粗气的路鹤之,歪头询问道。
“我……林芒……”路鹤之鼻子有点酸,他往房间里面挪了挪。
林芒把他请进来,坐在沙发上,问道:“做噩梦了?”
路鹤之摇摇头,低下头摆弄着手指。
“对不起。”
“什么?”林芒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路鹤之突然的道歉让他脑子有些发蒙。
“我对不起你。”路鹤之加了两个字,顿了顿,又补充说:“我也对不起王贺。”
“啊……你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啊?”林芒虚下声音,右手慢慢把住旁边的手机,指肚轻轻摩挲着手机壳。
路鹤之深吸一口气,挑了挑眉毛:“我的确做梦了……你,没有恨过我吗?”
林芒被问得一怔,表情凝固,又很快地化开,嗤笑道:“我为什么要恨你啊?恨你还不是我遭罪?”
路鹤之终于示软,对林芒敞开自己被迫封锁已久的那脆弱的一面。
“林芒,你应该不知道,我怕黑怕鬼吧?”
林芒盯着路鹤之斜上方的一块黑色的小污渍,想了一会,摇摇头道:“没有。”
路鹤之心下打鼓,终是沉下气来,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但是后来,他去世了。”路鹤之的语言很简短,他本来就不善于组织,只得把大框说了一遍。
他叹了口气:“他也是在雨夜去世的,因为我。”
林芒的视线下降,移动到路鹤之身后的墙壁上。“你从来都没跟我提起过。”
“对,我知道。那天,我差点就要被车撞到,是他把我推开的。”路鹤之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优美的线条也随之动了动。
林芒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都过去了,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路鹤之摸摸后脖子,不大好意思:“这不就是告诉你我怕黑嘛……”
“再者说,要重新追你,哪能瞒着你昔日什么啊……”
林芒站起身,瞟了一眼路鹤之,边走边道:“哎得了,晚上你睡地板,我睡床上。”
说罢,林芒钻进了洗手间,关上门。
“好嘞!”又可以蹭房间了,路鹤之嘴角不禁向上微微扬起,心情大好,两手交叉垫在脑后,躺在了大床上,黑暗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但是一想到那个梦,路鹤之心里又有点压抑,这五六年来,那个梦一直是他脑海中忘不掉也抹不去的画面,足以让他一想起来就后悔到极点。
“路鹤之,从我床上滚下去!”林芒刚出了洗手间,甩甩一手的水,就看到自己床上一个大物件不断地“蠕动”着,嘶,腰窝子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被呼唤到姓名的某人安静下来,不再翻腾了,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路鹤之?”林芒试着叫了叫那人,没动静。又试了一次,还是没动静。
林芒把手上残留的水渍胡乱在身上擦干,坐在那个大物件旁边,两只手一起用力推动那人。
路鹤之憋着笑,没吱声,心里窃喜。林芒一直没什么力气,怎么可能把我推下去……?
但是下一秒,路鹤之就打算收回他之前所说的话。
林芒的力气大得惊人,完全不在他之下,只推了两下,路鹤之就连人带枕头摔在了地毯上。
“嘶……”路鹤之肩胛骨痛得要死,倒吸了一口凉气:“林芒你现在劲咋这么大……”
林芒伸直腿,侧躺下拽过旁边被翻腾乱了的被子给路鹤之扔下去道:“那是你不知道而已,我又不是十七八的小孩。”
路鹤之接住迎面砸来的一团绒被,抱在怀里:“喂你现在就睡啊?刚五点多!”
“不睡,就是躺着。”林芒在床上摸索过被自己遗忘在一边的手机,解锁划拉两下,屏幕上弹出来一条提示:剩余电量不足20%,请及时充电。
“……路鹤之。”林芒把手机扣过去,稍微抬起点头问着床下那位。
“嗯?”路鹤之刚把被子铺好一半,反射性地回应着。
“你有充电宝吗?”林芒把手机锁屏,不再看它。
“充电宝?”路鹤之摇摇头:“我没有啊……要不给前台打个电话?”
林芒把头埋在枕头里,凶了路鹤之一句:“你怕不是脑子进水了,停电。”
路鹤之一拍脑门,恍然道:“我忘了,要不我下去帮你找一个吧?”
林芒点点头,无声胜有声,默许了。
路鹤之把被子上的最后一丝褶皱抚平,站起身来,推开门走了出去。林芒则是闭上了眼睛打算休息休息,可哪知,不到一分钟,急促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谁啊!”林芒不耐烦地坐起来,慢悠悠走过去打开了门。门缝里伸进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光线太暗看不清来人,着实把林芒吓了一跳。
“是我……”路鹤之悻悻道。“那啥,走廊太黑了,我有点害怕……”
“……”
见林芒半天没出声,路鹤之把门缝又推开了一点,溜进大半个身子道:“小芒……就一起下去嘛……”
林芒眨了眨眼,长长地叹了口气:“算了,还是我自己下去吧……”
说罢,林芒便抬脚绕过路鹤之要向楼下走去。
“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什么幺蛾子,路鹤之又拽住了林芒。
“怎么?”林芒转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我一个人在房间……有点害怕~”
… 林芒算是彻底对路鹤之服气了,见过怕黑的,没见过这么怕的。
他捏捏鼻梁骨,头痛道:“哎……赶紧跟过来!”
路鹤之计谋得逞,嘿嘿一笑,跟在了林芒的后面。
幽深而又冗长的走廊像是个吃人的怪物,黑咕隆咚的,尽管林芒他们努力睁大双眼,也没能很好地看清眼前的路。
“你别踩我!”林芒踉跄了一下,对着后面那人说道。
路鹤之小声应答着:“噢,小芒,这里好黑啊……你是不是看不清?”
林芒嘴硬喝道:“放屁,我看得真真切切的……哎呦!”
刚刚还在吹牛的小医生立马就被打脸,绊了个跟头。
“……”林芒弯下腰揉了揉在地上磕得麻麻痛痛的膝盖,警告后面的人:“你要是再推我,我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
路鹤之听到这话,愣了一瞬,他什么时候推林芒了啊……
不过林芒黑暗中向他剜来的一记眼刀还是被他感受到了,刚刚张开要说点什么的嘴只能又闭上。
“要是实在看不清,我带手机了。”路鹤之从兜里掏出刚才就一直揣着的手机,电量也不多了,但是足够用。
“我说了不用。”林芒推开路鹤之递来的手机,坚持道。
隔了1分41秒后——
“手机拿出来。”林芒突然停下,对着身后抓着自己衣角的人说道。
路鹤之在心里偷笑,解开手机锁,打开闪光灯交给林芒。
有了灯光,两人行动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不一会,便一前一后地到了酒店一楼。
“你好,有人在吗?”
林芒向着酒店收银台那里轻轻喊了一声。大概是接待下班了,并没有人在那里。
林芒拍拍路鹤之的手,示意他留在原地,不要慌,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收银台。
路鹤之屏住呼吸,偌大空旷的一楼大厅静得只能听到林芒轻微的脚步声和外面狂风呼啸的声音。
好在收银台有备用的充电宝,林芒拿了两个出来,脚步轻快,把其中一个递给路鹤之。
“还愣着干什么?回房间。”林芒把手机闪光灯对准长廊的路,呼唤着还在一旁的路鹤之。
“来了来了!”路鹤之一刻不敢懈怠,紧着上前几步,跟住了林芒。
有了充电宝,林芒也有了底气,来时幽黑的长廊似乎也不那么恐怖了,刚才的尴尬好像从来就没发生过。
回到房间,林芒看了看仅剩10%电量的手机,已经六点多了。
路鹤之把充电宝连在手机上,坐在了刚才自己铺好的“床”上。
“小芒,明天去哪玩啊?”路鹤之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问道。
林芒把手机设为免打扰,坐在大床上,想了想,道:“出海吧,我看天气预报了,明天一整天都是晴的。”
“好啊。”路鹤之笑笑,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林芒看出路鹤之有点疲惫,便道:“今天都挺累的,明天要是出海得赶早,早些休息吧。”
“哈……”路鹤之向后仰倒,把头枕在枕头上,摸过一边的手机,拔下充电插头,拨了一串数字。
“喂……小虎,帮我联系个经验丰富些的渔民,明儿出海,价格好说。”
“好嘞哥!”
小虎在那边极其爽快地答应了,临挂时还不忘打趣道:“路哥,今晚停电,经理说得明天才能修好,你一个人可别怕呀哈哈哈哈哈……”
“……滚吧!”路鹤之嘴上骂了一句,愤愤地挂断了电话。
和林芒处在同一个房间,路鹤之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稍稍放松下来,前两个小时不断的噩梦与恐惧搅得他身心俱疲,不管之后究竟还有什么事,困意来了,他遭不住,沉沉睡去。
林芒还是睡不着,他坐起来,玉白的脚趾轻轻点地,足跟抬起,偷摸地窜到路鹤之身边。
他轻轻戳了戳路鹤之的脸,那人睡得死沉,根本没有感觉到。林芒笑了笑,就那样干看着路鹤之的侧脸好一会,才又小心翼翼地回到床上,拉起被子,睡了。
第二天,林芒临睡觉前定的闹钟准时在四点半响起。
“叮铃铃——”
“嗯……”林芒揉揉眼睛,睡得发肿的眼皮沉沉的,有些睁不开。
地上传来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路鹤之被清脆的闹铃吵得也晕晕乎乎地醒过来。
“几点了……”路鹤之伸伸胳膊,把盖在身上的被子翻开,坐起来喃喃问道。
“四点四十。”林芒正躺着,抬起手,手背盖在眼皮上,含糊不清地应答。
路鹤之揉揉太阳穴,猛然间,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大脑瞬间清醒:“小芒,小芒!赶紧起床了!我跟人家约的五点出去!”
“啊?”林芒被路鹤之突然的大喝吓一激灵,待到想清楚刚才从路鹤之口中说出的是什么时,他也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到脚都醒了过来。
“你说什么?!”林芒掀开被子,光着脚下地噔噔噔跑进卫生间。
一边刷着牙一边含糊不清地向卫生间门外的路鹤之喊道:“路鹤之你赶紧穿衣服,一会赶不上了!”
“哎!没事啊,能等着咱的……”路鹤之回到自己的床铺旁边,把铺在地上的被子抱起来叠好,摞到床上:“价钱都讲好了,肯定不能自己走。”
“那让人家等着多不好啊!”林芒吐掉嘴里漱口的水,终于说了一句清楚的话来。
路鹤之站起身,无奈道:“哎,那你快点,我进去刷个牙。”
林芒点点头,从厕所里走出来,道:“四十六了,我穿衣服,你也尽量快点。”
路鹤之闻言停步,转身斜靠在门框上,耍帅道:“放心,我可是接受过训练的,肯定能赶上!”
七点五十四……
“路鹤之你好没好啊,就剩六分钟了!”林芒穿好冲锋衣和工装裤,换了双舒服些的鞋子,路鹤之还在里面摩擦没出来。
林芒只听见卫生间里传来一声物体掉落的声音,之后便没有什么动静了。
“啊我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