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更不知外面是白天、是黑夜。环视四周,屋子朴素却很干净,窗户都被木条封死,几盏灯倒是很亮,桌子上还备有足够的蜡烛。只有我一个人?风儿呢?她是被捉了,还是遇害了?这一切是谁做的?他为什么要绑我?看起来是早有计划,时间、地点,一切埋伏得刚刚好。我宁愿相信这只是君羡为了阻止我而故意为之,但我知道这不可能。如果真的是他或者风儿设计的,便不该用绊马绳放倒风儿的马。君羡是极爱马的人,他不会冒着令部下的坐骑摔断腿的风险去演这么一出,他只要困住我就好了。可是,如果不是他的话,会不会是冲着他来的,那么风儿可真就危险了。
我正左思右想,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谁?”我下意识喊了一句。外面一下子没了动静,片刻之后从门的下面开了一个小洞,有人递进来一个食盒,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把洞关上了。我走到门前,冲外面又问了几声:“是谁?外面有人吗?”依旧毫无回应。我打开那个食盒,里面的饭菜正热乎,是一些清淡的素菜,还正合我的口味。看到饭菜,我才意识到自己还真是饿了。可这不明来由的饭菜能吃吗?若是要害我,刚才在树林里早就把我解决了,还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而且,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弄清事情的真相,不填饱肚子怎么可以?想到这里,我端起食盒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嘿,这盒子里面还有一小壶米酒,这个绑匪还挺大方。我想也不想拿起来畅快入口,舒坦!
醒来的时候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揉了揉头,桌子上的食盒和酒壶都已不见了踪影。有人进来过,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有,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躺到床上来的?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接着又像上次一样无声无息送进来一个饭盒。看到饭盒里的酒壶我顿时明白了一些,难道说就是这酒的问题?有人在酒里下了药,故意让我昏睡过去的。好吧,这一次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捣鬼。于是我吃掉饭菜,将酒洒在床下,还故意沾了一点在我的领口和袖子上,然后趴在桌子上装睡。可是,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旧是躺在床上,桌子已经被收拾干净。我狠狠捶了自己头一下,怎么又睡了过去!好吧,下一次我什么东西也不吃,我倒要看看进来的究竟是什么人!我正想着,第三只饭盒又准时送达了。
我端坐在床上,静候来人。果然,不多时便听到门闩滑动的声音。门开了,走进一个女尼,她看到我依然清醒的样子倒显得一点也不惊讶,只是一侧身说了一个字:“请!”
门外一片敞亮,原来竟是白天。我跟在女尼身后,无论问什么她都一言不发,只是快步向前。我只好打住发问,跟着她左绕右拐,终于在一片湖前停住了。女尼依旧一言不发,只是迅速躬身退下。我朝湖中望去,只见湖心亭中伫着一个熟悉的背影。是他?我并不意外。这两天我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几乎没有精力去仔细思考整件事情,但也不是丝毫没有感觉。只是,我不愿意把这一切和他联系在一起,因为我很清楚,这将是我最不愿面对的情形。
走下石桥,我来到他的身后。他转过身看着我,明眸依旧却让人感觉相距甚远,明明才分别不久,却好像已成陌路。
他看着我冷漠的表情,脸上划过一丝羞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你在这些日子里胡思乱想。”
果真是他!此刻,胸中的愤恨让我几乎忘记了他可是一国之君。“不错啊,连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会用了。哦——我怎么忘了,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给我下毒了。”
我的嘲讽让他的脸颊扑上一阵绯红,“对不起!”他那陪着小心的语气竟然会让人心生怜惜,可是他凭什么被可怜,更不要说被原谅了!
“你把我的人怎么了?”我突然想到风儿,她也应该被捉来了。
李治的表情有霎那间的停滞,然后换了一种和刚才判若两人的语气道:“如果你指的是那个叫风儿的侍女的话,请放心,她毫发无损。而且,刚才我已经让她回去了。”
“你说你平白关了她三天,然后放了她?”我的心中开始有种强烈的不安。
李治轻轻一笑,“是啊,总得有人把她家主人的消息带回去不是?”
他的语调好陌生、好可怕。而我清楚地知道他口中的“主人”指的并不是我,他是我意料中最坏的那种可能。
“你想怎样?”我几乎是咬着牙根说出这句话的。
“还能怎样?行刺皇帝可是谋逆之罪,主犯当凌迟处死,从犯也一概处以极刑并株连九族。”
“你——你怎么可以?你不知道他是谁吗?”
“逆贼江南人士,韩上庄庄主,人称瀛公子,实名韩瀛。”
“他是李君羡,是承乾的好兄弟,他只是来找承乾而已,并没有要行刺你!”他也是你的兄长,我在心里冲李治默念道。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是皇兄的好兄弟。但与我又有何干?”我听得出他的话中另有所指,因为他似乎故意在“兄弟”二字上加重了。“我不明白,他怎么会以为皇兄还在人世,竟然会想到来找他!”
“那是他们之间的情谊。他们两个都是重情重义的人。”
“或许吧。但是他对我不利我就不能放过他。”
我好像突然听懂了什么,“你——是你设的局?”
李治眨了眨眼睛,“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所以,在你面前我不敢说半句谎话。没错,是我布置的。但这也怪不得我,谁让他要从我手中把你抢走?那天他把你虏走后,我命人仔细盘查了所有宫人,终于发现了他安插的眼线,才知道他不仅尚在人世而且一直都在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当然,我也得知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皇兄的下落。于是,我就将计就计,故意传出要和皇兄相见的消息。我很抱歉利用了皇兄,希望他的在天之灵不要怪我。”
“他怎么可能不怪你?他最疼爱的弟弟,那个善良、单纯的晋王如今居然会变得如此阴险狡诈。他不会原谅你的!”
“皇兄不原谅我也没关系。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也什么都敢做!”
我笑了,“你在要挟我?”
“是的,我就是在要挟你。我已经没有其它办法了。你总是推开我,总是逼我、折磨我!你是我的女人,我怎么可能让你离开我?”
听着他满含感情的表白,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代之的只是无以言表的愤恨,“你说什么呢,我可是先皇的女人。”
“不,你是我的女人!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我们之间曾经拥有的美好你难道就一点也不珍惜吗?当我抱着你的时候,你的颤抖,你的喘息都让我分明感受到你心里是有我的!”
“住口!”那是我最不堪的记忆,也是我最想抹去的记忆,如果可以,我希望那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连父皇在世的时候都打算把你给我的。我们在一起天经地义。”他依然坚持道。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也许连密诏的事情也知道。我怎么忘记了,他也是李姓皇子,他们兄弟不都喜欢在自己父亲身旁安插自己人吗?不管为的是什么,消息都是在宫中立足不可或缺的资源。
“你贵为天子,富拥四海,后宫佳丽无数。为什么非要为难于我?就算你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认,也请看在十四年来的情份,看在承乾的份上,放过我们吧!我求你!”我求他了,他是皇帝,他的一句话就将决定我一生的命运。此刻,与其说我是向他低头,不如说是向命运低头了。
“我们?你为了他求我?”李治的表情失落极了,“你想和他在一起还是想离开这里?如果你真的不喜欢长安,不喜欢皇宫,想要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哪怕当一家小店的老板娘,我也许真的可以考虑成全你。但是,韩瀛也好,李君羡也好,他的命在你手上。整个韩上庄都在你手上。”
我使劲摇着头,一步步向后退去,“我不认识你。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真的感觉自己不认识他,他的话彻底冰凉了我的心。想到自从我重返长安的那一刻起就在他的监视和掌控下一步步踏进他事先设好的陷阱,胸中便积了一团气郁结着不能舒畅却又无可奈何。那时那刻,我真想不顾礼仪廉耻,不顾他是九五之尊,冲上去给他一个耳光。可是,他或许就是我的劫数,是我无法抗拒的宿命。他了解我,掌握了我所有的弱点,我却好像一点也不了解他。
他看着我,扬起得意的下巴,我知道他已经从我的眼神中看到了想要的答案。“没关系,你还有三天的时间考虑,有了答案就来传个话。我等你。”他伸出手,自信地示意我可以离开了,就像在赦免一个犯人给他重获自由的机会。他当然有信心这样做,因为我已经完全成了跳进他手掌的孙悟空。
“我可以去看他吗?”我几乎在用绝望的语气请求他。但他只是淡淡地笑了下,什么也没说。我自嘲地笑了,抬起头看着天空,努力让眼泪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