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窗台边发呆地看着这个热闹的小城,听着酒店旁边的小店里放着凤凰传奇尖人的歌声。
我挂了雨婷打给我的电话。几乎没有一点余地就挂断了。
因为她的电话让我想到了辰夕或者妈妈。
对的,就是妈妈。我拒绝着那个冲动时喊出来的名字——米粒儿。
我想着心里很的心酸心痛事,而关于那个回忆里的那个人,我还是叫她的妈妈,跟以前一样,听上去很温暖。
可是,我知道,是很恨。
我掉着眼睛,再一次拨通了石贝的电话,再一次无法接通,连儿留言都没有一条。
他的声音,他的人,他胸膛的温度。全都消失了。
全都蒸发在我的世界里。
张凯和杏儿姐真的在小城里开了一家酒水店,生意很火,每天都忙得没了空闲时间,他们邀我住在家里,被我拒绝了。杏儿姐也跟我搬到了酒店里住,她说过两天就要和张凯结婚了,我们一起在酒店里开的小房间就是她的娘家,结婚那天就要从这里起身。
有杏儿姐陪我住在一起,我也不那么伤心难过了,有时她会安慰我,有时她会讲故事给我听,有时她会和我一起买菜做饭。
以前生死相博的两人现在却成了亲密无间的闺蜜,有时想起来我们也会在一起感叹命运的无常。
杏儿姐还给我讲了苏琳的故事。她说,苏琳是一个不幸的孩子。苏琳说起来从小过的也是孤儿一般的生活,她的妈妈生下她后,在她还没记忆的小时候,就随另一个男人跑了,而她的爸爸,那个只会拿她撒气的男人,除了日日夜夜的醉酒和不问情由地锤打她之外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所以苏琳的童年过得比我还要痛苦,在她的世界里,只有黑暗的一面。我想起我们在一起沐浴的时候,我问她的背上的许多斑斑伤痕是怎么回事时,她总是掩面一笑,说,是小时候混社会留下的啦,那时她总要转过头去,不让我看到她的眼睛,在蒸气氤氲的隔膜之间,我也没注意到她的眼睛里闪动的泪光,那时的她是怎样的难过呀!我们一起逛街经过孤儿院的时候,她总是撩头张望,我记得她给我说过一句话,孤儿院是她童年里渡过的最快乐时光的地方。那时我以为她是孤儿院里长大的,可我没想到,她是去孤儿院里偷玩,她张望时眼睛里又是怎样的一种酸涩在滚动呢!苏琳在我的印象里,总是一个挂着笑容的女孩,是一个胖胖的可爱的小孩,她的生活似乎也只有快乐,以前我总是羡慕她,羡慕她天真无邪的笑容,现在我才知道,那张笑容后面藏的是一颗怎样苦楚可悲的心。
“怎么,难道苏琳从没给你讲过这些吗?”杏儿姐看着我黯然心痛的表情,她扯过纸巾递给我。
我们窝在一张床上,我搂着她的腰,头靠在她的肩上。
“没有,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不谈论彼此的家事。”
杏儿姐捋了捋滑到我肩下的被子,黄色的床灯光线沉进她黑漆漆的眼珠里,就像岁月里我们沉下去的过去一样,她眨了眨大大的眼睛说:“因为那些都是我们心中的痛,我们不提起,是好的,我们不要再一次被刺伤。”
沉默慢慢在她话后堆积着,只听得见墙上挂钟滴滴答答的走动。久远而去的那些生活里,这种声音曾经像以子弹一样的威力打进我的身体里,整个大大的房间里,只有斜射的阳光和滴答响的钟走声,我趴在窗台前一下午听着这种声音,听着滴答声入睡,又听着滴答声醒来。
醒来的一片孤寂失落里,滴答,滴答。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滴答,滴答。
我唯一能够听得见的声音,渐渐地怕了起来。
我依偎着她,落寞地说道:“杏儿姐,你和张凯一起搬回A市去住吧,我们一起还在酒吧里工作,不是很好吗?”
我有些些央求,却又不是央求。这是一种希望。
她淡淡地笑了笑,泛白的嘴唇里有着野菊花一般的笑容,而没有在A市的那时一像是种涂满血红色的玫瑰笑容,说:“你知道每一个人都有属于她的一个城市吗?就像我看到小城的第一眼时,我就觉得我的身体环抱在它的身体里,对我来说,小城是一个属于我的城市,而A市,它就像一只巨大的野兽,挥动着钢筋混凝土的手臂玩耍着如废墟一般的我,在它的面前,我永远是牺牲品,它不属于我。”
我深深吸一口她胸口里散发的温度,默默地点了点头。我心里那个属于我的城市,至今也没出现,A市在我的心里有着难舍的情怀,离去的时候我会思念它,但是更多地是想起它赋予我的痛苦。或许有我幸福的城市就是那个属于我的城市吧,就像过年的时候,我和石贝一起渡过的那个偏远工地的那样一个地方。
杏儿姐拍拍我的脑袋,松开我抱着她腰间的手,握在被窝里,她温柔地说道,带有一股母亲的味道的语气:“我知道你在A市受了委屈,或都遇到什么伤心的事。你不给我说,我不会怪你,我理解你,看到你无端地哭,我也替你难过,我们都是同一种孩子,我只希望你难坚强起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还是要活下去的吧,就算不活下去,我们都还是要过下去的吧。”
我埋着头,鼻尖酸酸的。蓝色格调的夜幕下,透过窗户,我看到了天空上灿烂的银河,一条闪闪发亮的河。听说那是一条美丽的河,河的两边住着两个苦恋的人。
而我的身边也有这样一条发光发亮的河,河里面包围着孤身一人的自已,河外面是世界。
夏天里柔和光洁的月光偷偷从窗户边爬进屋里来,杏儿姐靠窗一边的侧脸泛着一屋光晕,苍苍的、凉凉的、淡淡的感觉。
杏儿姐挽起睡衣袖子,露出左手雪白的一截手臂,她指了指手腕一条明显的伤痕说道:“你知道这条伤痕是怎样来的吗?”
我看着她手腕上一条斜斜的伤痕,在月光下,闪着光,很刺眼。
她放下月光中抬起的手臂,用一种淋雨过后裹着被子透着发抖的冷和一些暖意的语气说道:“还记得我给你下毒的那天晚上吗?这就是那天晚上我划下的,我本想自杀,可是后来张凯救了我,他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
我惊愕,杏儿姐竟然曾经绝望到想到了死!
她看了看我,笑了笑,伸手抱着我。很平常地说道:“米果,你相信吗?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情,或者你遇到了什么事情,抑或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总有一个让自已活下去的理由,无可反驳。”
我似懂非懂地眨着眼睛。
她蜷进被窝里,理了理头发,说:“睡吧,不要再去想那么多了,只想着,明天起来又是美好的一天就行了。”
我也蜷着身体钻进被窝里。我不太明白杏儿姐讲的许多道理,但在她忧伤的语气里,我的悲伤被冲散了许多,我不再像先前那么悲痛,曾经的痛也不再那么痛了,曾经的绝望也不再那么浓烈了。
我睡着,想着苏琳,抱着杏儿姐,暖暖的,如同被窝一般。
那一晚,是我有生以来睡得最舒心的一晚。
我伸手扬了扬窗外的阳光,伸手再一次挂了雨婷给我打来的电话。通话记录里还显示着昨晚她打给我的未接电话。
嘟、嘟、嘟。
手机嗡嗡震动,像只受伤的小蜜蜂。雨婷做事总有一种不达目的势不罢休的精神,和她精于计算的大脑有某一种奇妙的联系。这一次,我拔下了手机电池。
杏儿姐这几天非常的忙,她要和张凯结婚了,够她忙的事还很多,一大清早的她就出门忙去了,我放下电话打开衣柜准备取件衣服,刚走到门口,杏儿姐就开门进来了。
她买了些菜和一些外卖,笑脸逢迎地说道:“起来啦,看来在酒吧工作给你留的后遗症不轻哦。”
我抬头看了看墙表已经九点了,阳光普照大地了。
“杏儿姐,你不要管我啦,我自已一个人饿不死的,你们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的。”我接过她手中的蔬菜袋。
她的长发从她的高衣领上披下来,像一条黑色瀑布一样。像破晓时的金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如丟下一把金粉一样,没有化艳妆的杏儿姐,和T台上的那些高挑模特一般,漂亮极了。
“在这里我就是地主,你来了就要听我的。”她走进我们简易的厨房(其实只有一个电磁炉而已啦!),打开外卖装起来,笑着说:“你可是我的伴娘,我可不想大婚之前把你得罪了。”
我很惊讶杏儿姐现在对家务活的麻利程度,她像一个做了三十多年家务活计的家庭主妇,对什么都熟悉极了。
以前那个高傲的胡杏儿已经变成个温柔的贤妻良母了。
“杏儿姐,你的什么婚礼场地管理等会儿交给我去做吧。”我姗姗向她走去,笑嘻嘻地说道。
她抬头看了看有些心怀鬼胎的我,说,“得了吧,跟我还客气什么呢,装得跟做贼似的呢!”
“我就是有些心虚,我们在这里偷情,张凯不会吃醋吧。”我缩手缩脚的摆放着碗。
杏儿姐抬头就给我一榔头,龇着一丝牙缝,说:“你小子今天心情好了就开始拿我逗乐来了吧,不错啊,老娘倒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我看到了一只睡醒来睁着半只眼的老虎向我吐着气。
“我以为你改娼从良了呢!”
“小丫头片子,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逼良从娼!”
她一支筷子向我扔来,我转身倒在床上,抓着一个枕头就向她扔去。
快乐是很难得的,我们都沉在悲痛中太久了,一年,十年,或者是一辈子。
但我们都知道,我们现在都需要快快乐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