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希其实一时半会儿没有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也正因为如此,更让他心乱如麻。
他不该忘记,杨初心原本不属于这里。他不知道杨初心到底是从哪里来,他的过去是怎样的,和那个对他款款温言安慰的人是什么样的关系,他到底在执行什么样的任务,担着多大的风险,什么时候会离开这里……
关于这一切,韩希一无所知。
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只顾着自己的小心思,除了不停地表白,逼迫他做出决定外,就是争风吃醋、耍坏脾气。他似乎从来没有关心过杨初心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这样看来,其实他也挺自私的不是吗?
韩希有些心灰意冷,最后望了一眼屋内温馨的画面,蓦然转身离去,将失意的自己融入茫茫夜色里。
杨初心开了门把景轻寒送出来,走在后面的他忽然听见景轻寒讶异的叫了一声,“咦?这里怎么有个酒坛子?”
杨初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门前阶上果然孤零零地躺着一个酒坛。杨初心立即想到是韩希来找他喝酒了,可再靠近仔细一瞧,酒坛上的泥封是簇新的,触手还是炙热的温度,提起来分量不轻,里面盛的定然不是酒水。
景轻寒见杨初心抱着坛子露出古怪的神色,便把鼻尖凑上去闻了闻,会意笑道:“我好像闻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味道。”
杨初心没有答言,掂了掂酒坛子,四下张望,却没有看到那人的踪迹。
“怎么,还佳人有约?挺有情调,看来你日子也没那么难过嘛!”景轻寒轻笑,“你小子,我还一直当你是个孩子,却没想到……果然长大了!”
杨初心没有否认,却苦笑一声,犹豫道:“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
“男欢女爱乃是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好的?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优柔寡断起来!”景轻寒拍拍杨初心的肩膀,“你小子,不管看上谁,我一定会支持你。若是她敢不愿意,我都有本事把她抓了来,让她服侍你一辈子可好?”
杨初心闻言,默默地想象着韩希温柔小意、做小伏低的小媳妇样子。
“我开玩笑的,你还真想啊?我们是杀手,又不是强盗!”景轻寒惊呼一声,讶异地盯着他,“杨初心,你完了!告诉我是哪家的姑娘,我得去把把关才行。不过这深更半夜的还给你送珍食,倒是情深意切啊!怎么办,还没见面我就已经对这姑娘有好感了呢……”
杨初心道:“又不是自己做的,有什么意思?”以杨初心对韩希的了解,他可以断定这是韩希又从哪家偷出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只放下东西就走,本人却没有露面。
杨初心其实是有点恼的,之前明明警告过他不要再去做这事儿。虽然王府暗暗解了禁令,但眼前这伪装的平静,似乎是在为酝酿一场更加狂烈的风雨做准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韩希此举等同涉险无疑,万一要是出了什么纰漏……
杨初心皱眉,低头看怀里的坛子。
景轻寒见状,趁着杨初心发呆,把坛子从他怀里拎起来,“看来你不领情呢。既然如此还是给我吧!”
杨初心回神,伸手就抢,“你要这个做什么!”
景轻寒转了个身,轻飘飘退到几步之外,笑道:“别抢了,你从小就抢不到我手里的东西,现在也还是一样。你不是不喜欢嘛,我帮你解决啊!”
“不必了,你现在最好把东西放下来。”杨初心声音沉沉,虽然恼怒韩希又去偷食,但这个冒着风险拿回来的东西,怎么也不能让人轻易拿走。
景轻寒啧啧叹了两声,“瞧你宝贝得!喂,你还没告诉我那是哪家姑娘,让你这么上心?”
杨初心默然,露出为难的表情。
“怎么?还不能说?我又不会真的去打扰她,白听听而已。”景轻寒不满道:“是不是翅膀硬了,连对我都有秘密了?”
杨初心思考了半晌,认真地注视着他,缓缓道:“不是姑娘,他是个男人……”
“什么?”景轻寒怔了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送东西的人,叫韩希,是个公子,不是姑娘。”杨初心咬牙,一字一字道。
景轻寒轻轻皱眉,思索了半晌,“这名字有点耳熟。不对,等等……他跟你是什么关系?好朋友?”
杨初心抿唇,不答言。他跟韩希之间,绝对变不成好朋友的关系。但是,他要怎么跟景轻寒解释呢?
景轻寒见状,慢慢明白了什么,沉声道:“杨初心,这件事可不能乱开玩笑,你确定你是认真的?”景轻寒忽然变得严肃,事实上他很少在杨初心面前表现得这么冷硬,“是不是小时候,因为看见我们……”
“跟你们没关系。”杨初心打断他,“是我自己……情不自禁。”
艰难地说完这四个字,杨初心竟然觉得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是啊,早就陷进去了,在不知不觉中,情不自禁。
虽然依旧死死咬着不肯松口,可是心里早就默认了韩希。不然他怎么会纵容两人之间,亲密到这样的地步?
景轻寒面色严峻地打量着杨初心,好像忽然不认识这个人了,“杨初心,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景轻寒在很短的时间里已经直呼他的名字两次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状况。杨初心却看着他手里的酒坛,问道:“能先把那东西放下来吗?”
景轻寒叹气,把酒坛搁在院里的石桌上,然后缓缓坐下,摆出长辈的谱儿来。
“我虚长你几岁,见得比你多些,有些话不得不劝你。”景轻寒原本都要打算离开了,没有准备那么多苦口婆心的长篇大论,可这乍然听到如此惊讶的消息,又不得不操心起来,思考了良久,才慢慢道:“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一个要强的孩子,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你很得他器重,这点我是看在眼里的。只是毕竟你当初离开我们才十二岁,很多道理我都来不及教你,所以难免走了歧路。杨初心,才刚也说过,你给自己的起的这个名字,是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初衷,你还记得你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吗?”
“我记得。”杨初心垂眸,不去看景轻寒痛心疾首的模样。
景轻寒扶额,“你现在在兴头上,还没什么。等将来你就知道了,两个男人在一起,比其他人要艰难得多。我如今劝你,只是本着一个哥哥的职责,希望你不要怨我。你身负重任,又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宜横生枝节。若是稍不留神,出了差错,是要万劫不复的。我知道你现在听不进去,但还是希望你看在我的份上,再仔细想想。”
杨初心苦笑,“我以为就算所有人都反对,也不会是你。”
景轻寒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罢了,你现在跟那韩希到什么程度了?收手还来不来得及?”
杨初心淡淡道:“我们没有发生任何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所以不会跟他有任何瓜葛的,也请你不要把他牵扯进来。”杨初心望着景轻寒,敛下所有的表情,“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功亏一篑的。这个任务不单是你们的心血,也是我的心血。至于其他的……”
“你又犯倔了。”景轻寒每次看家杨初心这副样子,就知道再说下去也只是多费唇舌罢了。
杨初心沉默不语。
景轻寒转身背对着杨初心,忽然道:“你真的非他不可?”
杨初心见他松动,悄悄垂眸,暗暗想着韩希以前在他面前装可怜的姿态,学起来也是像模像样,“你不用可怜我。如果只是因为任务,我可以向你发誓,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们失望。”
“你胡说什么?我们一定会保你平安无事!”景轻寒皱眉,转过头来,“如果你真的心悦于他,我……也不会反对。只是希望你再考虑清楚……”
杨初心知道景轻寒心软,就等着他这句话,此刻听见,不由得微微一笑,“谢谢你,轻寒。”
“没大没小!叫哥!”景轻寒回身就在杨初心的额头上狠扣一个响栗,“臭小子!一桩未了又来一桩,小时候也不见你这么烦人。”
杨初心道:“你别管我,就不用烦了。”
“找打是吧?”景轻寒瞪他,“别以为就这么完了!这件事我一定会回去跟他说的,你就等着回去领罚吧!”
杨初心笑道:“你若是让他罚我,我还宁愿死在外面。”
“又胡说。”景轻寒笑骂,此事就算暂时揭过。他顿了顿又道,“我也该走了,此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自己保重。还有凡事以自身安危为重,若是不能,千万别逞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知道吗?”
杨初心有些不舍,收了笑,凝重地点点头,“你也保重。”
送走景轻寒,杨初心把沉沉的酒坛子抱进屋子里,自己则坐在桌边,等着韩希回来。
杨初心也想不通韩希既然送来了东西,为何招呼也不打就走了?难道是因为看见景轻寒的缘故?
那也不对,按照韩希的个性,应该会跳进来大声质问这是何人才对吧?
杨初心百思不得其解,默默地对着酒坛子发呆。想到方才跟景轻寒的一番谈话,又觉得烦闷,眼见着今夜是难以入睡了,干脆从床底下把一个包袱拖出来,摸出装有暗器的盒子,把那一枚枚银色的菱形飞镖拿出来,在灯下慢慢擦拭。
未雨绸缪才是正事,他才不要被这些儿女情长迷住心智!
可是直到天亮,杨初心都没有见韩希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