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没能隔绝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黎音袅靠在车壁上,指尖冰凉。她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却可能将瘟疫的火种引向了全城。
车外,江令舟的声音穿不透厚重的车门,但那份压抑的怒气,黎音袅却感受得一清二楚。她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那个女人枯槁的面容和小女孩沾满泥污的手。
就在此时,车外的人群中,一声凄厉的哭喊划破了沉寂。
“贵人!贵人!求您可怜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吧!”
一个衣衫褴褛、瘸着一条腿的老汉,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挤了出来,踉踉跄跄地扑向马车。他手里攥着半截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木棍,高高举起,脸上满是绝望的哀求。
亲卫立刻上前阻拦。“站住!不许靠近!”
黎音袅掀开车帘一角,正想出声制止亲卫的粗暴,却见那老汉浑浊的双眼猛地迸发出一道骇人的精光。他哪里还有半分衰老之态,动作快得像一头猎豹。
那根短棍并非砸向亲卫,而是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绕过护卫的格挡,直取她掀开帘子露出的缝隙。目标,正是她的小腹。
电光石火间,一道黑影从旁侧闪出。
铛!
金铁交鸣之声,刺得人耳膜发麻。
江令舟不知何时已挡在车前,手中长刀横劈,那根看似普通的短棍应声断为两截。
他反手一刀柄,重重砸在老汉的胸口。
老汉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嘴角溢出鲜血。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另一只枯瘦的手从怀中闪电般掏出。
一枚闪着幽蓝光芒的毒针,赫然在手。
“殿下小心!”江令舟暴喝。
可他离得终究还有一步之遥。
就在那毒针即将脱手射出的刹那,咻的一声轻响,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无误地穿透了老汉的咽喉。
老汉的动作戛然而止,嘶吼声被堵在喉咙里,化作嗬嗬的血沫。他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溅起一地污雪。
死寂。
一瞬间的死寂过后,是山崩海啸般的恐慌。
“杀人了!官兵杀人了!”
“跑啊!”
刚刚还跪地叩拜的流民群,瞬间炸开。尖叫声、哭喊声混作一团,人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散奔逃,互相推搡踩踏。
场面彻底失控。
“护住殿下!后退!”江令舟的声音冷得像冰。
亲卫们迅速组成一道人墙,将马车团团围住,抵挡着混乱的人潮。
车帘被一只大手猛地掀开,江令舟带着一身寒气跨了进来。他二话不说,抓住黎音袅的手臂,将她从车窗边拽了回来。
“你……”黎音袅刚一开口,便被他打断。
“坐好!”他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
马车在混乱中开始缓缓移动,车轮碾过雪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车厢内,气氛凝固。
“江令舟,你这是什么态度?”黎音袅甩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你是在对我下令吗?”
“是。”江令舟毫不避讳,他转过身,一双黑眸死死锁住她,“末将就是在对殿下下令。”
他的逼近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狭小的空间里,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你凭什么?”黎音袅攥紧了拳。
“凭我刚才救了你一命!凭你差一点就死在一个伪装成灾民的刺客手上!”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殿下,这就是你想要的‘仁善’?这就是你拿自己的性命去换来的东西?”
“我……”黎音袅语塞。方才那一幕,快到她几乎没有反应过来。那根直奔她而来的短棍,那枚泛着蓝光的毒针,此刻回想起来,依旧让她心脏紧缩。
“你什么都不知道!”江令舟的怒火终于无法抑制地喷薄而出,“你以为你是在救人?你是在给他们机会杀你!你把所有护卫的性命,连同你自己的,都压在了一群来历不明的流民身上!你赌他们都是好人?”
他逼近一步,几乎是贴着她。
“你告诉我,殿下,你赌赢了吗?”
黎音袅被他问得节节败退,后背抵上了冰冷的车壁,再无退路。
“我不知道他会……”
“你不知道?”江令舟冷笑一声,那笑意里满是失望和后怕,“你当然不知道!你高高在上,看到的只有他们的可怜,他们的叩拜!你看不到他们藏在破烂衣衫下的刀,看不到他们感激涕零背后的杀意!”
他的话语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句,都剐在她的心上。
“够了!”黎音袅推开他,声音发颤,“我是在救人,我没有错!”
“你没有错?”江令舟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果刚才那支箭晚了半息,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你!如果你死了,朔安城会怎样?这满城的百姓会怎样?你有没有想过!”
车厢外传来亲卫的报告声:“将军,刺客身上搜到了这个。”
江令舟接过亲卫从车窗递进来的一只破旧的鞋。那鞋底的污泥下,隐约有一个奇特的印记。他用匕首刮去泥土,一个黑色的弯月刺青清晰地显露出来。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果然是毒蛊门的人。”他喃喃自语,声音里的怒火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冰冷。
他将那只鞋扔出车外,回过头,重新看向黎音袅。
那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失望、决绝,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疲惫。
“殿下,你救不了所有人。”他一字一顿,像是在陈述一个无法更改的事实,“你的善心,在这里,是这世上最无用,也最致命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最终决定。
“从今日起,直到抵达京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再下车一步。”
这不是商量,是通牒。
“江令舟!你放肆!”黎音袅霍然起身,“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囚禁我?”
“资格?”他看着她,眼中那点仅存的温度也消失殆尽,“就凭我是江令舟。就凭你父皇让我护你周全。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再让你去冒这种险。”
砰的一声。
他拉下了车帘,那厚重的帘布落下,将外界的光线和声音彻底隔绝。
也隔绝了她所有反驳的可能。
马车继续前行,碾碎了最后一丝喧嚣。
在车厢彻底陷入昏暗的前一秒,黎音袅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流民散去的方向,传来几句细碎的、她听不懂的交谈声。
那不是中原官话,也不是本地口音。
那是南疆方言。
她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凉透。原来,那不是一场意外的刺杀。
她是走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