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障林内。
“不愧是嘉安魔林,这儿常年大雾弥漫,根本看不清路和方向。”
朦胧水雾中,两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并肩而行,一匹高大的黑马与他们一同行走。其中一人较为活泼,嘴里一直说个不停。另一人少言寡语,只是简单的在走路,时而被烦得不行了,才与身旁的同伴说上几句话。
没错,这两人就是正在调查孩童失踪案的方黎远和被迫协助的明桦。
方黎远双手背到身后,嘴里衔着根草,跟郊游似的左顾右盼,还不忘点评一二。
要不是他还会停下来在树上做做标记,恐怕明桦会以为这人是专门将他骗出来见识一下城外风景的了。
在两人第三次绕回原点后,明桦终于忍不住出声提议道:“子远,这千障林内的雾气会在午时三刻消散些许,到时再找怎么样?我们先寻个地方休息片刻。”
方黎远夸张的哎呀了两声,身形一闪,迅速来到了明桦的跟前,连声抱怨道:“子桦你知道这种事竟然不早说。”
这嘉安魔林的名声如此之大,是个人都该知道。
明桦神色异常的将头扭到了一边,以免被对方看出些什么,他望着四周的浓雾,不禁在心里头腹诽:瞧你那自信满满的样子,我当你有多大的本事。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明桦不禁叹了口气,回忆起了昨日之事,那可真是惊险的一天,方黎远这人实在太过危险。
时间倒退。
明桦在家中练武时,将军府的下人突然传话说,二皇子想要邀请他午时在嘉安食肆一同进食,一起的还有小侯爷谢辞易和镇北王世子方黎远,殿下的意思貌似是想让京城四公子之间互相熟悉一下。
其实真正应当熟悉的人,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其他三人因为公务原因,常常会碰面,特别是谢小侯爷和方大世子,只要国家一征战,他俩准见面,偏偏还两看生厌,整个儿一对欢喜冤家。
而明桦自己则因为身体原因,很少外出,就连在宫宴上露面的次数都少的可怜,只与从小玩到大的谢辞易关系较好。
当明桦按时来到食肆的包厢时,里面已经坐下了三个人,显而易见,他是来得最晚的。
可以看出来二皇子宋安定了一间不错的高等包厢,这里面雕梁画栋,纱帘轻飘,那屏风上的林中凶兽,水中游鱼,空中飞鸟逼真到仿佛要从里面跑出来了一样,十分栩栩如生。
木桌上也早已经呈满了上等的好菜,还摆了几坛烈酒,谢辞易一见到明桦,就亲切的喊了一声“子桦”,接着便不管不顾的冲了上来,将羸弱的病美人拥入了怀中,就是这小侯爷太热情,差点没给明桦勒到哪里去。
也正是这一句“子桦”让另外二人知晓了明桦与谢辞易的玩伴关系,也引发了方黎远与谢辞易的斗争。
前者拼命想让明桦喊他“子远”,后者想尽办法让明桦拒绝,最终明桦还是向方黎远妥协了,不为别的,实在是方黎远的嘴皮子太厉害了,谁都说不过他,句句有理的同时又强词夺理。
两人落座后,谢辞易便如饿虎扑食一般大吃大喝了起来,形象过于恶劣,真是可惜了他那张俊朗的脸。
即便是再熟悉他不过的明桦也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将手伸到桌子下面使劲掐了一下谢辞易的大腿,想让他注意一点,毕竟这二皇子可坐在这儿呢。
谁知谢辞易这家伙反手就给明桦掏了一根大肘子,还非常天真的说了句:“子桦你身体不好就多吃点,你这掐人的力道属实不咋地,就跟挠痒似的。”
明·淡雅公子·桦:我现在不想装病了还来得及吗?
不知察觉到了什么,明桦刚握拳的手又倏地松开,他硬生生的扯出了一抹笑来,侧首看向右手边的人,声音浅淡谦和:“世子看我做什么?”
明桦表面上镇定自若,实则内心惊讶了一瞬:这人究竟是何时坐到他身旁的?
方黎远拂了拂衣袖,抬起手臂搭在了椅背上,然后撑住了自己的头。
他整个人懒懒散散的倚在那儿,一脚翘在板凳上,一脚蹬在地上,坐姿很不雅观。
偏生这动作搁他身上反而显得异常的潇洒豪迈,难道这都是因为那张脸的缘故吗?
见对方盯着自己不答,明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耐心的又问了一遍:“世子你有什么事吗?”
方黎远依旧不答,而是猛的凑过身去,贴近了明桦,明晃晃的在他的脖颈处闻了闻:“敢问明桦公子患的是什么病?为何身上会带有一股木樨花的清香?貌似还夹杂了一丝芥荷草的味道。”
明桦波澜不惊的双眸微微漾起了一圈涟漪,他稍稍后退了几许,语气平淡的回道:“不知。我的病众多医师都诊断不出,就连宫廷御医来了也无计可施。有一次爹娘带我外出时,偶然碰上一位神秘老者,他给了我一个秘方,让我每日浸泡两次药浴,长期以往或许能缓和我的病情,咳咳。”
明桦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旁听到动静的谢辞易赶紧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脸焦急的拍抚了几下明桦的背,随后动作娴熟的从对方的衣衫内掏出了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从里面倒出了两粒药丸。
明桦一看到那两粒黑不溜秋的东西,本就煞白的脸变得更加惨白了,他想都没想就抬起手臂挡掉了谢辞易伸来的手,满脸写着拒绝的意思:“不用,我喝点水就好,子易你太夸张了。”
明桦此时的样子实在惹人心疼,那额头上的冷汗不停地冒,接着又缓缓滑下脸庞,长睫上挂着的几滴汗珠垂然欲滴,掩住了那双清冷的墨眸,衬得他那男生女相的脸竟比柔弱的娇女子还要吸引人。
谢辞易自然不会听明桦的,但是对方坚持如此,他也拗不过,正好明桦也停止了咳嗽,他才说服了自己就此作罢。
待明桦的气息变得顺畅后,谢辞易才长吁了一口气后,慢慢坐回了位置。
不同于谢辞易的紧张,明桦从病发到恢复,表现得非常平淡,好似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刚平复下来,就又像无事人一般继续跟方黎远讲道:“世子刚才闻的这些,就是药浴里最重要的两味药。”
方黎远的双眸轻闪了几下,像是天边的繁星被暗云遮住复又露出,他拿起筷子给明桦夹了几道菜后,就这么顺其自然的转移了话题,聊起了一些闲事儿。
虽然方黎远没在说什么,但明桦已然心知肚明,恐怕他无意间让对方发现了什么。
只希望抱山老人那边不要露馅就行,那个老顽童总是不让人省心。
宋安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如此微妙,不由得多看了他们几眼,待他们说完后,他才站起来端起了一碗酒,开口说道:“今个儿没别的事,就是想让诸位互相认识一下,方便交个朋友,咱们总不能晃了这京城四公子的名声。“
宋安豪迈的一举碗,先行喝了一碗下去,几人本想跟着举碗,却被制止,随后宋安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大气凛然道——
“日后咱们就以兄弟相称,也好行个方便,有苦有难随叫随到,彼此之间也不必再多礼,你们看如何?”
谢辞易想都没想就说了声好,他一门心思都在吃的上面了,哪儿还管旁的?更别说是二皇子发话了。
明桦看着宋安真挚的眼神,只觉得这二皇子在盘算些什么,但是拒绝的话也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况且有个皇子做朋友,倒也省事许多。如此想来,明桦缓缓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方黎远则是以微笑代替了回答,随后举起了酒碗,大喊道:“既是兄弟,便干了这碗。明桦公子若是不便,可以以水代酒。”
明桦淡淡一笑,揽袖端碗:“无碍,少喝点便是。”
几人一干而尽,这其中究竟暗含了何种深意,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就在他们有说有笑的吃饭,气氛正好时,食肆内却忽生变故。
一位穿金戴银的妇人匆匆忙忙的闯入了嘉安食肆,不管不顾的挤进了戏台的前座,一把揪住了一位貌美女子的头发,然后朝她大喊道。
“贱人!是不是你干的!我那刚满月的孩儿给你藏哪儿去了,为何会如人间蒸发了一样失去了踪影!”
无辜被打的女子恼羞成怒的回骂了一句,大概意思是说这妇人栽赃嫁祸,将莫须有的罪名推给了她,两人互不相让,各有各的理,很快便在大厅内争执了起来。
这般大的动静自然将食客们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就连全程都在与食物拼命的谢辞易都将头抬了起来,嘴里咬着个鸡腿含糊不清的问道:“发生何事了?”
宋安往那边扫了一眼,漫不经心的答道:“大概又是什么妻妾之间的纷争吧。”
谢辞易切了一声,觉得没意思,于是继续吃饭去了,反倒是明桦与方黎远还在盯着那里看。
方黎远喜欢凑热闹这是众所周知的,但是明桦不喜欢,可当下他却看得如此聚精会神,这让谢辞易不由得产生了疑问,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子桦,她们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明桦摇了摇头转过了身,不急不慢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细品着,“她们并无怪处,只是那妇人的话让我联想到了一件事。”
宋安微微蹙眉,脸色忽然变得不大好看,有些过于凝重,他下意识的看向了方黎远,试探性的问道:“莫非是……”
方黎远点了点头,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那处,但他的注意力已经回到了这边。
“没错。最近城内发生了好几起孩童失踪案。事发时间不分白昼,巡捕上门查清后发现,失踪的全是有着纯阴之身的孩童,并且没有超过十岁的。”
方黎远只正经了这么一瞬便又变回了原样,他伸长了双手搭在了明桦的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接着回过头冲明桦一笑,这笑来得太突然,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么想的也只有旁人了,早在方黎远回头看他之时,明桦就已经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了,不过方黎远不开口,他也就继续装,反正他懒得同这人周旋。
可惜事与愿违,方黎远根本不知道“委婉”二字怎么写,直接就将心里话问出来了,“子桦不是很少出门吗?竟然也能做到消息如此灵通?”
果不其然。
这方世子还能试探的再明显一点吗?
明桦双眸轻闪,随后露出了一抹谦谦君子的笑来,宛若二月春风轻抚着你的面庞,却莫名带着几分冷意。
“子远说笑了,我虽然不怎么外出,但是外面的事儿还是会通过旁人的嘴知晓一二的,不然我岂不是要与世隔绝了?”
方黎远的双眸变得愈发幽邃,像是深夜里点燃的烛火在风中摇曳不定。他没有再往继续问下去,而是意味不明的回了句:“是吗?”
两人搁这儿阴阳怪气的说话,实在听得难受,想不让人插一脚都不行。
这下子谢辞易是没胃口吃饭了,他拿起帕子擦干净了嘴,清了清嗓子后满面愁容的说道:“不是说这些孩童都是自己贪玩丢失的吗?”
方黎远垂眸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一脸若有所思,那浓密长睫下掩着的褐眸好似藏着万千心绪。
这时一缕阳光打在了他的侧脸上,将他的发丝和褐眸染上了淡淡的金色,衬得那张脸越发的俊美无俦,棱角也更加冷硬,稍稍一抬眸,便能叫人彻底沦陷。
明桦看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眼前之人根本不是方黎远,而是别的什么人,心思缜密又沉着稳重。
一楼的闹剧还在继续,方黎远望向窗外,嘴角忽然扬起了一抹弧度,他动作潇洒的打开了折扇,遮住了半张脸,故弄玄虚道:“从哪儿传出的消息,去哪儿打听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