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府实在太大了,就好像一个迷宫!
穆三郎和林兆人在里面兜兜转转,根本没找着武崇操的住处。两人又不敢跟旁人打听,若是瞧出他们竟不知武崇操的住处,肯定立马就被人发现是假冒的家仆了。
正自着急,看到前方长廊上盈盈走来一名少女,手中端着一个精致的木质托盘,上边摆放着几个加了盖的盘盏。
他二人急忙转身,想要躲避。
却听得另外一条回廊上传来一个女子打招呼的声音:“鹊儿,你怎么还在这儿?前边宴席都要开始了,来了好多神都的名流公子,大家伙都围那边看呢!”
“真的呀?”
那端着托盘的姑娘眼睛都亮起来,复又一黯:“可我还得去给四公子送晚膳呢!他中午都没吃,这晚上要是还不肯用膳,梁王知道了肯定要责罚我们这些下人的。”
她说着一叹,另外那个女孩子也不禁发出兔死狐悲地一声他叹息。
这句话传入正要离开的穆三郎和林兆人耳中,那二人却是一喜——梁王府四公子不就是武崇操么?原来这姑娘是要去给他送晚膳呀!
二人对视一眼,急忙闪入后方的小竹林中。
前边廊檐下,那两个丫头还在嘀咕着。
“诶,你说咱们四公子这病到底是不是那鬼给吓出来的?”那个叫做鹊儿的丫鬟小声问。
另一人则赶紧将手指放唇边,嘘了一声,警惕道:“你可别乱说话,梁王交代过的,这府里谁要胆敢非议四公子的事,要乱棍打死逐出府去的!”
“可他为什么总说看到鬼了?每天还吓得魂不守舍,我专门负责给他送饭,几次被他吓得要死,我……”鹊儿说着,满腹委屈。
那名丫鬟似乎年长许多,跟鹊儿关系又十分亲密,因此拍了拍她肩膀,宽慰道:“傻丫头,纵使这世上真有鬼,咱们从未做过了亏心事,你看看,这鬼可曾找过咱们?他们呀,即便要报仇什么,也必然是找那些害过他们的人,或者是这世上的大恶人。我听说前不久一个叫做董天的杀人不眨眼的大盗贼,就是被前太子李贤的鬼魂所杀。如果这天下的鬼都如这位前太子一般,那倒是咱们这些苦命人的福气了!”
言语中倒颇似欣赏那恶鬼杀人的态度。
那年长些的丫鬟又宽慰了鹊儿几句,嘱她快些给四公子将晚膳送去,然后再来前院找大家。
“嗯嗯!”鹊儿应声而去。
待另一个丫鬟走向前院,林兆人和穆三郎就紧跟鹊儿身后。
偌大的梁王府光是后院,都有是由无数的小庭院组成。
山环水绕,曲折回环。
等走至一个花香四溢的小院时,鹊儿端着托盘走了进去。
一名小厮同她耳语几句,径直离开。
鹊儿就端着托盘入内。
很快,里面传出一个年轻男子暴怒的声音:“滚!通通给我滚蛋!我说过再也不吃饭了,什么药也不喝了!那就是鬼,一只回来复仇索命的鬼!为什么父王和你们一个个都不肯相信我!他就是前太子李贤,他不光要杀了那些小厮,而且还将一个个回来找所有人复仇!”
鹊儿的声音响起:“公子,求您别说了,王爷让府里再不准提此事了,身体要紧,您还是先用晚膳吧!”
武崇操气愤道:“还有什么可吃的,他回来复仇了,我们一个两个早晚都是死!你给我滚!滚出去——”
然后是一阵盘盏落地的破裂声和女子的嘤嘤哭泣。
鹊儿端着托盘退出。
林兆人和穆三郎走入,见一个形容枯槁的男子半靠在榻上,他衣襟敞开,胸膛裸露,蓬头垢面如大街上的流浪汉,哪里可见半点王府公子的意气风发?
而这房间里,书架、桌案、榻上却都一片狼藉,窗户也都紧闭,更像是间暗室。
咋见二人,武崇操警惕道:“你们是谁?”
林兆人和穆三郎对视一眼,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他嘴,另一个则快速点住他穴道,令其不得动弹,并拱手:“武四公子,得罪了!我乃大理寺少卿林兆人,这位是武侯捕执事穆三郎,我二人奉命查办天堂佛塔纵火一案,得知初五那晚您在玲珑阁也曾见过那前太子的鬼影,因此前来询问线索。”
林兆人言毕,穆三郎补充一句:“喂,我们可不是坏人,我这就给你松开了,找你只是为了问点情况,你可不要叫啊!”
那武崇操惊恐望向此二人,点点头。
可穆三郎手是放松,他即高呼:“救命呀——有刺……”
穆三郎吓傻了,林兆人赶紧一扬手,将其脖颈处的哑穴给点上了,二人具吐口气。
穆三郎抹一把额上并不存在的汗珠,不悦道:“说好不叫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都没了!”
林兆人道:“武四公子,我知道我们此举过于唐突,实则无奈为之。”
遂将自己曾呈上拜帖请见,但被上官惊云拦下。然后神都发生纵火案,那曾在正月初五晚于玲珑阁外杀人的前太子鬼魂又现身了,他这一次的目标竟直指圣人。而这件事过去不过十日,这“鬼魂”又在延庆坊内杀死了伪装成杂耍班的活阎王等十几人这些通通道出。
武崇操听得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对这一切全然未知。
待林兆人说完最后一句,他转脸瞧向穆三郎,示意自己不会再叫了,肯定配合问话。
穆三郎道:“行,就再信你一次!”然后向林兆人使个眼色,对方即将武崇操的哑穴解开。
武崇操“啊”了两嗓子,神色凝重地道:“那……那鬼真又杀了这么多人么?”
穆三郎道:“怎的武四公子在府里什么都不知道吗?”
武崇操摇头:“没人跟我说,我只大概听下人们说了,鄂国公修建的天堂佛塔在一夜之间失火烧毁了,而那晚正好是上元节,圣人还在现场祭祀呢!”
林兆人和穆三郎均想,必然是初五那晚前太子鬼魂杀人的事将他吓得太过厉害了,因此武三思才不敢让任何事将后面发生的事情告知,恐儿子的病情加重。
果不其然,武崇操一下变得面色惨白,浑身也哆嗦起来:“他……果然是不会放过所有人的,他回来……回来就是复仇的!”
他紧张得上下牙打颤,空洞的眼神中像是看到了这世上最最可怕的鬼怪!
林兆人促声问:“武四公子,那晚上你到底都看到了什么?”
正说着,大门“哐”地一响,被人一脚踹开,左金吾卫统领上官惊云一脸阴沉地立于门边,脸上挂着阴鸷地狠笑:“我早就瞧尔等可疑了,实话告诉你们,适才在王府大门口,我那醉酒的模样都是装的。梁王着我在寿辰这日把守大门,我怎敢懈怠?自然是看到武银娇带着你们两人过来,觉得有些面熟但又说不上名来,当下就留了个心眼。躲一旁门后,往自己身上倒了不少的酒,装出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让你们放松警惕。哼,穆小三!”
他转脸瞧向穆三郎,道:“内卫府我去得多了,武统领手下有哪些得力干将我一清二楚。今日如此重要的寿宴上,她能带过来的肯定是最为器重的心腹,可你们二位——我从未见过!”
林兆人补充:“是以上官大人便将计就计,先放我二人入府,再尾随于后,看清楚了我们为何而来,最后出招梦中捉鳖了!精彩,精彩!”他连连鼓掌。
上官惊云大步上前,伸手一把扯去那二人脸上的假胡须,便知他二人的真实身份了。
可他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而林兆人与穆三郎也没有惊慌失措。
双方都淡淡瞧着对方。
林兆人道:“上官大人,此事情非得已,还望见谅!”说着一拱手,以示歉然。
上官惊云故作不解:“怎么个情非得已了?梁王府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何况今日还是梁王寿辰,满神都前来参加宴会的宾客多不胜数,这其中又有多少的王公贵族。你二人并没有请帖,却混了进来,还悄悄潜入了这后院中四公子的房内,吾如何知得你们不是别有用心呢?”
穆三郎生气道:“上官惊云,你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们来找武四公子所为何事,难道你不知晓?圣人让大理寺、内卫、武侯捕联手查办天堂纵火案和前太子还魂案,武四公子在正月初五那晚就已经见过那个假太子鬼魂了,而且还是那几人中唯一活下来的。他当晚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这是非常重要的线索。是以大理寺早就写下拜帖想要来请教武四公子,只可惜被你给拦下了。如今圣人又让你来协助我等破案,可我们好不容易才进了这梁王府,还正好要从武四公子口中问出情况,你这倒是阻止起来。上官惊云,你倒是说说,若过几日去上阳宫面圣,这圣人问起案子来,我们要不要说你阻碍查案呀?”
他咄咄一番话脱口而出,真个将那上官惊云给说蒙了。
那厮正犹豫着要不要依法严办了眼前这二人,就听得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上官大人,莫要着了这两个贼子的道!”
穆三郎和林兆人循声而望,见着一身淡蓝色镶金纹圆领袍的武崇训大步流星地踱入。
他长得面如朗月目似寒星,看似瘦弱的身躯发出一股咄咄气势,当真是仪表堂堂呀!与此刻正战战兢兢畏缩在床榻上的武崇操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难怪梁王会最宠爱这次子了,对于那个不成器的武崇操则是恨铁不成钢。
林兆人和穆三郎急忙一躬身,道:“见过高阳郡王!”
不消说,肯定是上官惊云发现他们后,即向武崇训邀功举报了。
武崇训鼻子一哼,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说道:“今日是我父王寿辰,尔等即便是有天大的事也该等到宴席散后再说。怎能混入宴会,并且偷偷摸摸找到我四弟房中来呢?而且他久病未愈,连上元节的祭祀都未参加,一直在养病呢,你们这样闯进来,只怕要吓坏他!”
他语气冷冽,径直走到武崇操身边坐下,装出一副充满怜惜的模样抚了抚弟弟的头,道:“四郎,别怕,二哥这就将他们赶出去!”
对于这两兄弟的关系,现场所有人皆心中有数,一个是嫡出,另一个不过是家中婢女所生,在父王心中的地位也截然不同。
武崇训怎么可能真的来关心这个不入流的弟弟呢?自然是害怕林兆人他们从其口中问道关于前太子鬼魂一事的重要线索了。
这层缘由,武崇操同样心知肚明,他此刻最惧怕的还是李贤“鬼魂”找上门,因此向武崇训央求道:“二哥,他们是圣人派来调查此事的,那晚上前太子的鬼魂说,当年那些害他含冤而死的人,如今他是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他语速极快,武崇训根本阻止不住,干脆一耳光打去,并呵斥道:“四郎,你莫要再失心疯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怪,能在背后耍阴谋诡计只有人心!现在是有人故意想要扰乱朝局,左右圣人的立场,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他大怒着骂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而林兆人和穆三郎作为大理寺与武侯捕的一份子,正好也亲眼鉴证了这一幕。
不由面露悻悻之色,平复下心情,朝上官惊云道:“上官大人,今日王府人杂事多,未免闲杂人等惊扰了我四弟,还劳烦您在此护卫。”
上官惊云一揖,道:“属下遵命!”
他是武三思的门徒,自然以武家上下之令惟命是从了。
武崇训又冷眼睨向林兆人和穆三郎,道:“至于你们二位,不请自来,偷入王府,那么——”正盘算着要怎么处罚那二人,却忽然瞥见了穆三郎腰间悬着的那块白羽龙凤令玉佩。
武崇训当即脸色一变,改口道:“既然二位是随内卫武统领前来,她乃是我父王最疼爱的堂侄女儿,她的朋友自然是梁王府上的贵宾,那么就请二位同往前院花厅,一同享用今日的晚宴吧!”说着,做出个请的手势。
林兆人是一脸懵,穆三郎却是佯装不明所以地一笑——他摸了摸腰间那块玉牌,还是前不久才从包子店里赎回的,知道今日偷入梁王府不会有那么顺利,因此特意带了在身。
“看来是正确的决定!”穆三郎心道,面上笑嘻嘻朝武崇训一拱手:“多谢高阳郡王美意,小可们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帮着林兆人一同应承下来。
虽没能从武崇训嘴里套出太多线索,但从他刚刚向武崇训抱怨话里,也大致知道了些。
被武崇训抓了个现行还能全身而退,并被邀请参加寿宴,这对林兆人而言是意外之喜!
他自然不会反对了,谢过武崇训后,便尾随于其身后离开。
然,在三人即将出门之际,后方的武崇操忽然高喊:“你们总不信我说的话,善恶到头终有报!他就是回来复仇的,等着吧,圣人、父王、鄂国公,还有那些害死他的酷吏,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