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三郎和林兆人跟随武崇训身后前往花厅的路上，武崇操的声音还在二人脑海回响——“善恶到头终有报！他就是回来复仇的，等着吧，圣人、父王、鄂国公，还有那些害死他的酷吏，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难道说——当年前太子李贤的死并非仅仅是酷吏告密，被圣人逼死？还是说其中另有缘由？
他们对视一眼，皆瞧出了对方心中的困惑。
这时，梁王府正厅内已经高朋满座，人群黑压压一片，来的全是朝堂里说得上话的大人物，大家分坐在会客厅中。
魏王武承嗣主自然是和主家武三思一同坐在了主位。
另外肥头大耳的御史中丞陆吉达，阴鸷冷冽的吏部侍郎甄鹤鸣，以及面善心狠的笑面虎礼部侍郎周经，都分布在第一排靠前的位置上。
这仨人都出生酷吏，靠着诬陷他人和严刑逼供的手段混到了今日的位置。坐拥高官厚禄、娇妻美人，小日子别提多舒坦了！
原先鄂国公薛怀义得宠时，这仨人是天天围着他转，各种的阿谀奉承巴结。眼下因天堂失火一事后，眼看他频频被圣人拒于上阳宫外，这些墙头草也逐渐树倒猢狲散地消失了，转而巴结起梁王武三思来。
看着他们坐在大厅前排大放厥词，说着什么只有武氏兄弟才是武周王朝的正宗嫡亲，即便是相王和太平公主，那也都是姓李的，圣人立储根本不会考虑。
一番马屁拍得武家兄弟哈哈大笑。
武银娇坐在靠门口的后排，听着其余人的附和与笑声，只是面无表情地吃喝着，仿佛宴席上的一切与自己无关。
她原是武氏旁支，因父亲当年参与了支持武曌登基为帝。实则她内心里是看不惯武氏族人们的狐假虎威，以及朝中臣子们的为虎作伥。
武银娇饮一盅新酿的梨花酒，正夹起一块烤鹿肉往嘴里放时，恰好看到林兆人和穆三郎二人跟着武崇训身后走入。
她一个激灵——这两人不会去找武崇操时被逮个正着吧？
没等她回神，武崇训朝这边温文尔雅地一笑，然后向穆三郎和林兆人做个请的手势，便径直向着前方父亲那边走去。
大厅前方，武崇训上前彬彬有礼地向大伯、父亲和其余的大臣们行礼，然后大家又相互寒暄，纷纷夸武氏一门尽出英才。
陆吉达道：“高阳郡王仪表堂堂，文武双全，乃王孙贵族之中翘首！难怪那么得圣人喜爱了！”
周经道：“吾听闻近来圣人正为立储一事心烦，不知是该立相王还是魏王。不过自古以来哪有天子立异姓储君的？回头我再召集众大臣，联名上书为魏王请封！”
魏王武承嗣闻言，自是心花怒放。
武三思也在一旁怂恿：“堂兄，别的不说，光言李家那两个不堪重用的，姑母怎放心将天下交付于他们？将来的武周王朝，还得仰仗你方能长长久久，永世相传！”
这番话，喜得武承嗣当场鼓掌，道：“好！堂弟你说得好！将来堂兄要是被立为太子了，肯定不会亏待了诸位！”
登时，大家一同举杯，祝魏王早日荣登太子之位。
下方武银娇、穆三郎和林兆人冷眼旁观，仨人横坐一排。武银娇在当中，左手边坐着林兆人，右手边是穆三郎。
少女问：“你二人怎跟着武崇训来吃宴席了？”
言下之意问去找武崇操的事如何了？可是被当场抓包了？
穆三郎道一句：“既来之则安之，能在梁王府讨一顿晚宴也不错！”当即夹起一大块油饭团来，咬一大口，吃得狼吞虎咽：“饿死我了，一整天没吃什么，刚刚又给吓坏了。”
这油饭团是用精米包裹着虾仁、烤鱼、鸡肉、鹅肉，以及煮好的羊肉、猪肉，再加入、姜、桂、盐等做成的饭团子，吃起来无比美味。
那边林兆人侧身与武银娇碰杯，并低声简述了一下刚刚在后院发生的事。
武银娇诧异道：“咦，武崇训竟没有处罚你们，还领你们来吃宴席了？”
林兆人望一眼仍在专心大口吃着饭团的穆三郎，点头回说：“是这样的，也许他是看在我们是你带入府的关系吧。”
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缘由——即便是圣人派他们查案，可他们趁着梁王寿辰偷偷溜进府来，还惊扰了处在癔病休养中的武崇操，不管怎么说，要打要罚，大理寺和武侯捕都不敢声张的。
可这武崇训今日怎的这样好说话了？
穆三郎道：“吃吃，吃呀！难得能放松一下，就不要再想案子的事了！”
林兆人看一眼面前小桌案上的美食，有山东沿海的文蛤、长江流域的糖蟹、徽州北部的糟白鱼，陕西南部的枇杷和樱桃，另外还有高昌来的马奶葡萄、安南来的槟榔和香蕉，以及新罗来的松子等，都是开春时全国各地乃至外邦敬献给宫里的珍馐贡品，寻常人家哪里见得着？更莫说有这个口福了！
林兆人和武银娇看穆三郎吃得香甜，一摸自己饥肠辘辘的腹部，干脆也甩开腮帮子大吃起来。
少顷，见宾客都到得差不多了，武三思站起来举杯道：“感谢诸位今日光临寒舍，令鄙人寿辰蓬荜生辉！”
然后，从武承嗣开始，所有人都一一将带来的寿礼献上。
武承嗣送上的是一尊三尺高的琉璃佛塔，而最奇特的是塔顶那颗鹅蛋大的七彩夜明珠。只要在密不透光的暗房中，就会发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彩光，耀眼夺目，堪称瑰宝！
众人不禁连连称绝，武三思急忙起身向堂兄施礼，表达感谢。
而后陆吉达送上了一对做工精湛的镶金兽首玛瑙杯，杯的外形像是一只牛角，底端雕刻成了牛首，杯身的颜色由深红逐渐过渡到黄白，底座和杯口都镶嵌了一层闪闪发亮的金边。
陆吉达道：“这一对杯子是太宗时期玄奘出使西域时带回的，据说用来喝花果酒最佳，像是葡萄酒、杏花酿、梨花酒等等，可令酒香更加醇厚纯正。”
武三思笑道：“不错，不错！此等金樽玉宝用来品尝佳酿，再好不过了！陆御史有心了！”
他话音刚落，周经双掌一击，便见一排穿着粉色长裙的美人鱼贯而入。这些美人儿步伐轻盈，姿态优雅，手中都端着一柄孔雀羽扇遮住了脸庞。
待地她们靠近，在大厅中央站成两排，端端行了个大礼：“拜见魏王、梁王，及诸位大人！”
那声音分明是极为生硬的汉语，而且有些女人甚至咬字不清。
众人正感奇怪，那为首的美人放下面前的孔雀羽扇，露出一张高颧骨、高鼻梁、蓝眼睛的异域风情面孔。
然后那十一个女子逐一除去遮面的羽扇，露出了不同肤色，不同模样的面孔。
有白皮肤红头发的，有黑皮肤厚嘴唇的，还有黄发褐眼的。端的都是丰腴美艳，不可方物。
武三思本就好色，这一刻看得眼睛都直了，喉头更是“咕咚”咽下一大口唾沫。
魏王武承嗣同样怔住片刻，不过他比这堂弟要内敛多了，虽然无比羡慕对方的艳福，但什么都没说。
周经见状，喜不自禁，道：“禀梁王，这些美人儿都是小可特意派人前往波斯、吐蕃、西域等地寻来的绝世佳人，就是为了献给您！”说着深深一鞠躬。
武三思大喜：“好好，很好！礼部侍郎费心了！”转向一旁的堂兄，道：“最难消受美人恩！这有十二个美人，小弟可消受不起，干脆借花献佛，还请堂兄笑纳一半！”
武承嗣求之不得，当即道：“行，那么为兄就却之不恭了！”
双方哈哈大笑，其余人等也附和着笑起来。
甄鹤鸣道：“自古美人配英雄，这些都是世上难得的绝世佳人，该当配魏王、梁王这样的大英雄！”
这句话得到了现场众人一致认同，甄鹤鸣随即朝身旁的小厮使个眼色，对方便走出大厅。
没多久，就见两名仆从用扁担扛着一只大木箱进来，在武三思前方放下。
那木箱外表普通，甚至很陈旧，似乎有些年头了。
箱子上的狮头锁都已锈迹斑斑。
武三思费解——这甄鹤鸣玩的什么把戏？给自己弄来这么口破箱子？
其余人等更是猜不透这平日里狡猾多端满肚子坏水的男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武三思知道，凭自己今时今日的地位，绝对没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下戏弄自己的，因此心平气和地道：“吏部侍郎，你这是何意呀？”
甄鹤鸣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后，道：“自圣人登基，《大云经》有云，圣人乃弥勒佛化身下凡，后封禅嵩山，独尊儒术，在神都修建大大小小的寺庙上百所。但她一直苦寻不得的，乃是当年玄奘法师从天竺带回的经书。”
武三思大喜过望：“那么说，这箱子里的宝贝就是玄奘法师的经书了？”
要知道，武曌在利用舆论为自己制造了弥勒佛下凡的身份后，武周王朝就开始推崇起佛教来。不光神都大小寺庙里的佛像都以她的脸为模子，就连城外的龙门石窟也建起了一座高百丈的大佛。
而她一直苦寻玄奘法师当年前往天竺带回的经书而不得，若眼下自己能奉上，岂非不是为武家争夺太子之位更添筹码？
他当下喜不自禁：“好，真是太好了！甄大人此番可是为我们兄弟立下大功，赶明儿待我将经文呈献武皇，她定当重重有赏，届时少不了你的好处！”
甄鹤鸣赶紧磕头谢恩，同时无不遗憾地道：“只是当初玄奘法师归唐，带回了大乘经二百二十四部，大乘论一百九十二部，上座部经、律、论十五部等等，而今属下收集到的不过皮毛。”
武三思大度一挥手，道：“无碍，献给圣人，这些经书足以。待以后有时间，你再帮本王收集便是。”
正说着，厅外忽然想起了一个声若洪钟的男声：“恭贺梁王寿诞，这么喜庆的大事，怎的不通知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