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的死，林兆人是在第二日才知晓的。
当下他就跑到了武侯捕，揪住李隆基的衣领大声呵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逼死她？！”
李隆基怒气冲冲将其一把推开，喝道：“她是为你而死的！你以为幽冥水域的不良人为什么可以得到特赦，那是因为他们的主犯都死光了！只有这些人全部都死绝了，圣人才可以高枕无忧。而你现在成为了永安郡王，享受着圣人给予的荣华富贵，才是对这些人最大的背叛！”
这番话重重打在林兆人心上，震得少年心间一阵阵生疼——是呀，翰飞背叛了开元道，可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
他失魂落魄般逃离，迎面遇上了前来武侯捕传递公文的贺上宁。
“兆人哥——”贺上宁在后大喊。
可他充耳不闻，只是径直逃离。
然，在他路过大理寺门口时，只见管陶陶、翰飞跟着管修的身后，快活地从大门里走出。
管陶陶走在翰飞身边，高声道：“阿爷，阿娘说了，让我们今天都回家吃饭，晚上加菜！顺便再谈谈我和阿飞的事。”
管修表情似乎很不高兴，但也没有驳了女儿的面子，只是朝翰飞淡淡一瞥，道：“幽冥水域下还有很多棘手的事需要处理，你们等事，等过几天再说吧。”
管陶陶还想反驳，被翰飞一个眼色给制止了。
少年带着讨好的笑：“遵命，师父！我肯定会把先把活给办好了，不辜负您的期望！”
三人就这样从林兆人眼前经过。
隔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没有人看到少年眼中的失落——是呀，没有了他，他们的生活一如往昔，甚至更美好。
等到他魂不守舍地坐船重回到幽冥水域时，他发现这里的人一切也都变了——他们变得不再憎恶武周朝，反而说起了圣人的好。
“真是天大的喜事呀，圣人已经赦免了我们幽冥水域的所有人不良人，以后我们就是良民了！”
“是呀，以后咱们也能行走在神都的大街上了，能够沐浴在阳光下，我们的子孙也能够参加科举，说不定还能高中进士呢！”
“哈哈哈——你这是想得美呢！”
“我不管，总之日子是越过越有盼头了！这一切呀，还得感谢圣人！”
……
林兆人只觉一阵心酸，就在十天前，这些人还曾是开元道的信徒，一心维护百里九龄，也一直在为自由而战。
可现在，他们一旦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就全然将曾经为了帮助他们而牺牲的百里九龄、宫丑、鲁大脚、风灵等人忘了个一干二净。
看着那一张张欢天喜地、喜笑颜开的脸庞，林兆人有种想要冲上前质问他们的念头。
可只是一瞬，这念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呀，此刻的他也被圣人赐封为了永安郡王，他又有何立场去指责别人？
待回到上阳宫内，惊闻上午在大殿上，圣人下旨废除了告密制度，而且下旨不再行驶酷吏制度。并着大理寺收集这些年酷吏说犯下的冤案，要为那些蒙冤的官员百姓们重新审理案情。
这一举措也得到了朝廷内外官员百姓们的交口称赞，大家皆高呼：“武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得夜幕降临，武曌来到偏殿，和这位新近回归的孙儿一道用晚膳。
食案上摆放了炙鸭、鹿肉、切鲙等。
武曌道：“这些都是你父亲生前爱食用的，你也多吃点。”说着给他夹了一筷子鱼生。
林兆人谢过，道：“我记得小时候，父亲每每吃鱼脍，总是特别开心。要佐以香醋、白梅汁和姜，再配上粳米饭。不过那时我们在巴州，每日的吃食都有限度，似这般美食，平日里很难品尝到。也唯有在节日生辰时，才得一尝。”
武曌闻之心酸，又问起他们在巴州的往事。那时林兆人已有六岁。正是记事的年纪。
而他天资聪颖，很多不起眼的细节也是看一次就记在了心里。因此和武曌一起回忆起李贤的过往时，如数家珍。
祖孙俩说了好一会子掏心窝的话后，武曌道：“清乾，你可还为父亲的死怪罪祖母？”
林兆人一呆。
没等他回答，武曌道：“当年到底是谁将五百副铠甲和五百把兵器藏在你父亲的府邸里，然后将秘密泄露给周经，让他举报的。这件事一直没有查出结果，不过你放心，不管是一个月还是一年，只要查出了幕后主使，我肯定不会放过此人的！”
武曌言辞里的信誓旦旦，忽然让林兆人有种恶心感。
少年促声道：“祖母，那若陷害我父亲，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是魏王和梁王呢？您也会治他们的罪？”
武曌一怔：“清乾，你……这是……”
林兆人没再吭声，低头默默夹起一块炙鸭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想当年薛怀义去巴州宣读诏书时，他和父亲单独在书房里，其实那时林兆人也正好藏在房间里的屏风后。
那日，他清清楚楚听父亲问；“这么快就急着想要将我逼死的人，到底是圣人还是你们魏王或者梁王？他们的姑母当上女皇帝了，这两人只怕也懂了立储的心。唯有将我们李家人赶尽杀绝，他们方才有希望。”
薛怀义道：“公子，您这又是何苦，任是谁的主意，这都是您逃脱不了的命。至于我，也不过仅是个跑腿的。此刻你全了我，我保证善待您的家眷、孩子。”
最终，李贤默默自缢。
而薛怀义却没有履行诺言，反而让甄鹤鸣和陆吉达一把火烧毁了李贤在巴州的府邸，将他的妻儿、仆从拘捕、流放、下狱……
既然武承嗣和武三思连武曌的诏书都敢篡改，用五百套铠甲和兵器陷害当朝太子的事，难道他们做不出？！
一想及此，林兆人内心风起云涌，为了掩饰伤心，他慌忙端起酒盅来饮一口。
这一切却被武曌瞧在眼里，她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承嗣和三思篡改诏书的事，你应该是早就知道了吧？其实朕也依旧质问过他们了，不过他们却说一开始并没有构陷你父亲。即便如此，光是篡改诏书这件事承嗣和三思就是大错特错，可他们毕竟是朕在武家为数不多的嫡亲了。朕年纪越来越老了，身边的亲人也没剩几个了。相王、太平、魏王和梁王，大概就是我在武周最信任和依赖的人了。朕实在没法惩治他们，还望你谅解。不过我已经下旨，让武侯捕彻查薛怀义欺上瞒下的重罪，不日就会将他处斩，以告慰你父亲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