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翰飞绘声绘色的描述,管修等人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幅画卷——在那苍茫蜿蜒的洱海后山上,丛林茂密,篝火如星。
翰飞道:“当时暗夜如墨,我们一行十几人穿着当地人的衣服潜伏在这支上山的队伍中,也听到了很多人在讨论关于开元道教主神力的事。据说当地有一个青年中蛊了,蛊毒缠身,命在旦夕。”
管陶陶打断道:“翰飞哥,蛊是什么呀?”
贺上宁解释:“蛊是南诏的一种巫术,据说是当地一些懂得巫术的人,特别是妙龄女子,将在深山中抓来的一百条毒虫,全部放入一个密封的容器中,让毒虫们经过厮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个‘胜利者’就称之为蛊。养蛊的人再悄悄将蛊虫放入他人的饮食或者水中给其服下,对方就染上蛊毒了。而中毒之人必须听命于放蛊人,还要定期回到对方那儿服用特制的解药,才能续命一年。想要完全拔除蛊毒,也只有施蛊者才能办到。一旦超过一年时间未能服用解药,那么便将蛊毒缠身,暴毙而亡!”
“这么恐怖?!”管陶陶不禁伸手抱住母亲手臂,眼神中也流露出恐惧之色。
管修道:“其实我对蛊毒这种东西也早有耳闻,大多是南诏国境地的女子用来控制心上人的。也就是说,一旦看上了谁,就给他下蛊。”
“这也太残忍了吧?”管陶陶道:“感情应该是两情相悦,怎可以蛊控制?”
管修说:“这种事听来的确匪夷所思,却也不是空穴来风。多年前我曾去南诏办案,当时同去的一名汉官就是因为跟当地一名女子相好了,然后始乱终弃。却不知对方早已经给他下蛊,等到回神都后不久,他的蛊毒就发作了,然后死得非常的痛苦。当时我们所有人并不知道他是中了蛊毒,还道是染了瘟病。还是后来一个曾与我们在南诏认识的官员回来神都了,他找到我闲聊中才得知竟是这么一回事。”
“啊?!”所有人都忍不住咋舌,唯那田凤子道:“该!那些用情不专始乱终弃的男子,就应该是这样的下场。”
林兆人与翰飞、贺上宁都吓得没敢吭声,管修看着老婆大人气呼呼的样子也是哭笑不得:“夫人,这讨论蛊毒的事呢,你怎么说得好像是为夫对不起你似的了。”说着抹一把额上并不存在的汗珠。
田凤子双手叉腰,冷哼道:“你敢?!你要敢对不起我,我阿爷泉下有知都要找你讨说法的!”
“那是,那是!”管修喏喏道:“这整个神都谁人不知我管修惧内,都已经沦为笑谈了。不过我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你高兴。现下咱们还是先听阿飞讲完在南诏发生的事吧?”
“行!”田凤子一点头,翰飞才敢继续说话:“当时一起上山的那些人中,就有一个中了蛊毒的年轻小伙。他的年纪比兆人哥要稍大个一两岁,可是形容憔悴,人瘦得跟枯树枝一样,从脖子到胸前还有手臂处,都布满了凸出的青筋,有的筋脉甚至呈黑色,看来蛊毒已经发作了。他的家人很着急,于是想着趁当晚祭祀,求‘无相’教主救救自己的儿子。
当我们抵达山顶的一个大洞里时,只见里面灯火通明,在山洞内设有祭坛、烛台,还有一尊高高在上的‘无相’神像。”
“那是什么样子的神像呢?”林兆人问——他想起了在神都各处寺庙中的大小佛像,都被雕刻成了圣人的模样。想必这开元道的‘无相’教主也会有此雅趣。
翰飞道:“那是一尊极为诡异的神像,它身高数丈,穿着金色的导服,手执浮尘,却没有脸!”
“没脸?”管陶陶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脸就像一个肉球吗?”
翰飞沉吟道:“也不是没有脸,而是只有简单的眉毛和鼻梁,眼睛、嘴巴就看不到了,隐隐约约你会觉得那神像好似某一个人,但又不能确定。我们听旁人说,这就是开元道中‘无相’的意义了。众生无相,你心中所想的神是什么样子的,那么他就是什么样子。然后我们便看到一个道人出现,他大约四十多岁年纪,面容端正,气度儒雅,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
管陶陶插嘴:“肯定是个伪君子!”
见父亲又眼睛一瞪,赶忙将口一掩,朝翰飞摆手,示意他快点儿说。
“当时很多人都被这个道人的气质所折服,觉得他整个人就好像被仙气环绕。那名年轻小伙的父亲第一个站出来,请他帮忙治愈自己的儿子。道人说自己就是无相的化身,救众生于危难。那小伙中的是蛊毒,皆因他自己造的孽,命中该有此一劫。老人只是苦苦哀求,最终无相道人决定出手,他先是用桃木剑做法和灵符做法,不光隔空点燃了灵符,还在对着黄符喷出一口水后,就让上面显出了七零八落的鬼影,好像真是他的桃木剑所杀一般。”
管修闻言冷笑:“这不过是些江湖术士哄骗无知妇孺的鬼把戏,那黄符上的鬼影是其事先用笔沾了碱水画上去的,晒干后就看不出了。等到他一番做法后,又对着黄符喷一口事先早已准备好的姜黄色。碱水遇上了姜黄水,就变成红色了,好像真斩杀了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哦——原来如此!”翰飞与贺上宁同声道,可见在当时这两人也确确实实被唬住了的。
翰飞接着说:“后来他又给那小伙施法,并给其喝下一碗圣水,那眼看这濒死的人竟然坐起来了,还直嚷嚷着喊饿,要吃饭了。把他阿爷给喜得老泪纵横,当场就给功德箱里捐赠了白银三十两!另外还有一些求姻缘,求平安,求前程,求疾病快愈的人,也纷纷跟着无相祷告,大家跟着他喊;‘开元盛世,天下当兴。无相天神,救苦救难!’”
管修蓦地想起了上元节那晚在天堂佛塔顶上,李贤鬼魂喊出的那句:“妖妇当道,天下必亡!李唐复兴,开元将盛!”
这两个“开元”,只怕就是同一个意思了。
“很好,很好!”管修道:“这伙贼人他们要的恐怕不仅仅是金钱,而是人心!”
“对!”翰飞道:“当时现场所有人都跟魔怔了一般,大家双膝跪地,两手高举,跟着那个叫无相的道人一起高呼,还纷纷慷慨解囊。即便是带我们进去的那个老伯,虽然饭都吃不起了,但是也拿着我们给他的铜钱捐赠了两枚。那些开元道的人都穿着黑白相间的道士服,一个个端着功德箱下来讨要捐赠。待到我们这群人跟前时,我便说;‘你们无相教主刚刚耍的不过是些哄孩子的小把戏,凭什么让我们捐钱呀?’我们这群人不同的声音引起了上方无相教主的注意,他便走过来。近处,我发现这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和平日里看到那些贼眉鼠眼的江湖骗子全然不同。听到我的质疑,他始终笑眯眯的,然后问我是从哪儿来的?我说;‘你管我从哪儿来的?我来自四海,四海为家!’”
这话令管陶陶噗嗤一笑,她依稀想起了父亲第一次将在神都街头流浪的翰飞与林兆人带回家时。那时的她特别喜欢欺负翰飞,故意问他来自哪儿?当时翰飞的回答就是:“来自四海,四海为家!”
忆起往昔,让少女心头不禁泛起点点涟漪。她瞧着正侃侃而谈的少年,见他脸鼻高肿,可见这些日子里没有少受苦,不禁甚为心疼。
翰飞则唾沫横飞地言:“不过我翰小爷可不是吓大的,当时我就说了,你这些小把戏,给人治病什么,那都是普天下人们见惯的了。既然你说着开元道是神教,你自己乃‘无相’化身,那么就应该给大家展示点更特别的才好,区区小手段,何以服众?”
田凤子听到此,忍不住击掌叫了声:“好!”遂又拍拍翰飞肩膀,赞道:“不错,不错,果然是你师父的好徒儿!”
林兆人浓眉却始终紧锁——想到当时翰飞等人远在几百里外的异国他乡,却丝毫不懂收敛,他不禁为对方担忧!
贺上宁也言:“当时我飞哥可帅气了,直接和对方的教主杠上了。无相让他出题考考自己,他就让对方猜猜我们是来干啥的?然后那无相老道就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他说着学起了对方的笑声,那声音让人内心发怵。
贺上宁还在:“哈哈哈——”
管陶陶出言打断:“行了,别笑了,你笑得我心里发毛!快点讲接下来的事吧。”
贺上宁道:“我们当时也是同样的感觉呢!唉,接下来的事还是让翰飞哥来讲吧,我……我可说不好!”他嘟囔着,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
一贯笑嘻嘻没个正经的翰飞此刻也变得面色凝重起来,道:“他一番长笑让我们不知所措,我忍不住呵斥他笑够了没?他这才收敛了笑声,说;‘我是无相,自然知道你们每一个人的心思了,而且我们还知道你们的烦恼和你们所想要见的人。’我们自然是不肯相信的,他一声冷笑转身再登祭坛,点燃手中的灵符,一番做法后,这山洞里的光芒变得更加诡异。然后……然后……”
他接连说了两个“然后”,喉头却像是堵着一块大石头,双眼里的恐惧逐渐加深:“只见他挥舞长袖,一会变化出一张脸,一会又幻化成另外一张脸,有女人的,又孩子的,也有老人的,甚至连说话的声音、生态也不再是他自己,而是那些人的了。他跟下方的教众们对话,就好像是他们已经过世的亲人,告诉他们只有追随开元道,才能过上真正幸福快乐的日子!”
“一派胡言!”管修怒道:“这肯定是什么蛊惑人心的幻术之类手段。”
翰飞道:“当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后来……他竟然变化成了前太子李贤的模样,然后远远地看向我们,说;‘我知道你们此行的目的,不过天命所归,那妖妇心狠手辣,残暴嗜血,谋朝篡位,杀害忠良!天下人心向往李唐,唯有李氏君主才是民心所向!’他一说完这话,我们即知这开元道是一伙反贼了!当时我等就拔剑相向,大声质问,他们为何要反圣人?那无相妖道说,自三皇五帝起,这天下的君王就没有过女子来当的。妖后当道,天下人人得而诛之!还说我们是妖后的走狗,让所有人不要放过我们!”
贺上宁跟着补充:“就是,当时的情况人山人海,所有的信徒们都好像疯了一般,黑压压的人群朝我们席卷而来。一个个气势汹汹,好像要和我们拼命!当时我都吓傻了,两条腿都软了,几乎……”他想说自己当时几乎就要尿裤子了,但看一眼跟前两女人,便没好意思说出口来,改道:“反正我是吓坏了,当时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了,幸好飞哥拉我一把,让我快跑。然后我们十几个人跑呀跑,那群开元道的教徒们追呀追……”他说到此,眼眶一红,似乎当时残酷的情景再现眼前一般,啜泣着再说不下去。
翰飞的眼眶也同样变得通红,喉头也哽咽了起来:“如果当时知道开元道的人会那么狠,我就不会意气用事的强出头了。当时那个叫做‘无相’的狗道士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将我们似丧家犬一般的追杀。他们知道了我们不是南诏国的人,而是来自武周。而他们那些人……似乎内心里怀中一种对武周和圣人深深的恨意,好像他们的国家,他们这些人过得不好,天灾人祸不断,都是因为出了一个女皇帝所致。然后他们就把这种深深恨意转嫁到了我们这些武周人的身上,觉得我们来此目的不纯,肯定是要危害他们敬重的开元道,便……向我们发起攻击。”他说着用力地闭上双眼,似乎不想再去回忆那可怕一幕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