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银娇定下了将屏风带回驿站的决定。
林兆人和穆三郎也表示支持。
随后，林兆人让宫丑先将那人收押，并着鲁大脚带人前往小竹园附近调查，看看那人说的屏风一事的真假。
屏风被带回驿站后，林兆人让人将其送到了自己和穆三郎所居住的厢房里。
他和穆三郎、武银娇、宫丑四人围着那屏风细细打量，半晌，都说不出个奇特之处。
武银娇用手敲了敲屏风的框，发出厚实的“咚咚”声：“是上好的紫檀木。”又摸摸屏幕的缎面，道：“锦缎也是顶级的，绣工更是一流。”
穆三郎道：“这么好的屏风，开元道的人离开时，就这样随意的丢弃，当真奇怪。”
林兆人道：“他们走得匆忙，估计也是在偷袭咱们后，害怕被驿站的侍卫围剿，连神像都顾不上转移了，哪里还顾得上这屏风？”
“也是。”宫丑认可说。
大约傍晚时分，鲁大脚前来禀报，说是在小竹园附近调查了一圈，的的确确有很多人表示在正月初五、正月十五等那几日里看到了前太子李贤的鬼魂现身。
鲁大脚道：“我又问了他们，那鬼魂现身后，你们是怎么确定其就是前太子李贤的？他们说，那人衣着相貌无一不和屏风上绣的人相似。”
“或许这只是有人故意穿了李贤太子的衣服，装成他的模样，装神弄鬼妖言惑众呢？”林兆人道。
鲁大脚回：“我也这样问过，他们说一开始也有这样的怀疑。可后来有一次，那鬼魂出去后，有几个胆大的年轻人便是悄悄潜入小竹园里，去大厅里看那屏风。结果发现，那屏风上的人竟真个不见了。而第二天百里教主再讲道时，那屏风上的人像又回来了。因此，大家才深信不疑。”
他见林兆人仨紧蹙眉头，又是解释：“这水下的不良人中，也有很多被选派去了神都担任各处侍卫。这段时间里不少人下水回来探亲，结合他们带回的消息。这些人发现，只要前太子鬼魂外出的夜晚，第二天神都必然会传来有人被杀的消息。连神都的百姓都深信不疑，认为前太子是回来惩恶扬善的。而且——”他忽然压低了声音，似乎接下来的话不便出口了。
林兆人和蔼地道：“鲁大哥，不管什么话，还请但说无妨。”
鲁大脚顿了顿，才是沉声道：“他们说，这次李贤太子之所以会复活，全凭无相真神法力无边。而他每次外出都是为了复仇，听说那些死去的官员都是曾经陷害过他的，而那些小厮、盗贼，则是为民除害。至于他最大的目标，应该是……是……”
他连着两次都没能说出口，林兆人补充道：“可是圣人？”
鲁大脚吓得赶紧跪倒在地：“这不是小人所想，而是小竹园外那些人猜测的。”
“简直一派胡言！”武银娇气得一击桌案：“圣人开创武周王朝，功绩赫赫。而且她是李贤太子的生母，即便两人从前有甚误会，那也都过去了。别说这前太子人死不能复生，即便是可以，他又有什么理由要找自己的母亲复仇？真是荒谬！”
林兆人和穆三郎则没有这般气愤，两人依旧是心平气和。
一个朝鲁大脚道：“那么这些话都是谁第一个说起呢？”
鲁大脚想了想，答：“不知道，我问了每一个人，他们似乎都是听人说的。”
另一个道：“现在开元道在水下是否拥护者众多了？”
鲁大脚点点头：“不少，因此这次调查困难重重，很多不良人都不愿相信我们了。觉得即便是在圣人手下做一个改邪归正的不良人，这辈子还是出去无望，倒不如……”
“倒不如跟了这开元道，说不定还能改朝换代！”穆三郎冷冷道。
鲁大脚骇然：“这话罪臣可不敢乱说。”
不良人，在武周即是有罪之人，戴罪之身。
因此，鲁大脚自称罪臣，其他人也觉稀疏平常。
林兆人安慰：“鲁大哥，我们并非说你。只是这事态发展严重，已经超乎了我等想象。我觉得需急报朝廷，还望你能多带些兄弟，一来在水下继续搜捕开元道的教众。二来尽快将上山的道路清理了，让我们可以早点出去复命。”
“是！还请三位大人放心。”鲁大脚叩首后，领命而出。
待他离开，宫丑便得惴惴不安起来：“三位大人，你们说，这前太子的鬼魂真是复仇来的么？他会不会对圣人不利呢？”
林兆人好笑，道：“宫老，怎么连你也信了，我想这鬼魂复仇之说，必然是百里九龄蛊惑人心的。您老想想，这辈子除了李贤太子外，可还曾听闻过谁的鬼魂复活的？”
“这倒是，不过——”他叹口气：“李贤太子的确是死得冤呀！”说着，眼中竟隐隐有泪。
武银娇诧异：“宫老，你这是怎么啦？难道说你以前就认识李贤太子？”
宫丑伸袖子抹去眼泪，道：“何止认识，其实我就是因受李贤太子牵连而全家被下放到幽冥水域的。唉，说起了，李贤太子还真是一个好人，若他能复活，我反而高兴呢！”
接着，他讲述了身为前太子李贤贴身侍卫的往事。
“那时，我还年轻，不过二十出头，和前太子李贤打小认识。他待我如亲兄弟，教我识字和骑马，有时还会和我比试武功。”
回忆往昔，宫丑老脸上都焕发出光彩来：“李贤太子从小机智过人，就连高宗，那时都是最喜欢他的。一开始，圣人的长子李弘被立太子。二皇子李贤和大哥李弘感情甚好，时常一起讨论朝政和天下大势。后来，圣人干政，和李弘太子发生了激烈的矛盾。不久，他就死在了甘露寺，据说是被圣人安排人下毒给害死的。可这件事至今全无定论，也有一部分史家说其是暴毙而亡。”
他说着，嘴角露出一抹哂笑。
的确，当时的李弘正值壮年，身康体健，又怎会突然暴毙？
可圣人下了定论，又岂能容人质疑？
宫丑继续道：“李弘太子死后不久，二皇子李贤即被立为太子。从前他和圣人关系很好，可自从大哥死后，他对母亲也多了几分忌惮。而且他同样很反感女子干政，因此和当时身为太后的圣人之间矛盾诸多。
那时，朝廷里的太子党和皇后党之间竞争激烈。而高宗又是惧内的，因此太子贤总是趋于弱势。
可高宗考虑到自己身体不行了，将来国家还是要交给儿子的。又恐皇后真个再废一个太子，因此早早就让太子贤监国，替自己处理朝政。
那时有一个监国，名叫明崇俨，深受圣人和高宗的信任。某天皇宫里举行聚会，当时高宗让明崇俨给太子贤和几位皇子、公主们面相。那可恶的明崇俨狗贼，这家伙竟然直接当众说，太子面相无福，不堪继承大统。而相王贵气，又一统天下的王者风范。这……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穆三郎等也隐约听闻过此事，但那些都是大人偷偷谈论时，无意间听到的。
因而此刻听宫丑说出，几人面色都颇显凝重。
他们知道——太子贤和圣人关系决裂，大抵就是从这件事开始的。
宫丑仍道：“太子贤心地仁慈，这件事虽生明崇俨的气，但过后并没有为难对方。而且他也深知，这样的话，若非圣人授意，明崇俨又如何敢说？”
武银娇仨人没吭声，但内心都认可宫丑的看法。
宫丑说：“可坏就坏在没过过久，这明崇俨竟然在出神都去狩猎时，被一群强盗给杀死了。当时这件事震惊朝野，堂堂监国被盗贼杀死。圣人当时就震怒了，怀疑是太子贤所为。可因没有证据，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不久，有人告密李贤太子的府邸私藏兵器，这可是大罪！这个告密者就是周经。当时高宗不肯相信，而圣人派出亲信前往，搜出甲胄五百件，刀剑五百件。李贤太子就这样被废为庶人，流放巴州。
那时，所有和李贤太子有关的人都被流放了，其中一部分被流放到了幽冥水域下，还有一些跟着他去了巴州。
待高宗死后，圣人将三皇子李显和四皇子李旦先后立为皇帝。后来李显因嚷嚷着要把王朝送给岳父韦玄贞，被圣人以此为由废除帝位。然后李旦继位，他最终看清了圣人的本心，数次上书请求禅位，这才逃过一劫，如今也是闲散王爷一个。
可他们终究都活着。可怜前太子李贤，在圣人终于称帝后，被派往巴州的薛怀义、陆吉达和甄鹤鸣三人逼死。据说李贤太子的两个儿子和女儿都被带回神都幽禁而死，唯有一个最年幼的小儿子被人抱走……”
他回忆至此，林兆人打断：“那么后边这些事宫老是如何得知的呢？”
宫丑幽幽道：“当时老朽已身处幽冥水域下，而李贤太子其他的仆从们，在主人被逼死后，也有部分下放到了水域里。我和那些人遇见了，才是知道了太子贤惨死的事。”言毕，泣不成声。
“那么说，李贤太子就是被圣人赐死的咯？”武银娇道。
宫丑没有说话，反倒是一向对权力纷争看得极淡的穆三郎道：“自古为了帝王之位，父子相残，兄弟相争的事还少么？不过这些都不是咱们应该关注的，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将一切和案子有关的事情给捋清楚了，说不定任何一点线索都是破案的关键！”
他转宫丑，问：“那么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周经、甄鹤鸣、陆吉达、薛怀义这些人都和李贤太子的死有关了。现在周经和甄鹤鸣已死，估摸着下面就是轮到陆吉达和薛怀义了。”
“可惜咱们不能出去，要是现在出去了，只要严密将那两人监视起来，说不定就能遇到那个动手的‘鬼魂’了。”林兆人无不遗憾地道。
穆三郎又朝宫丑问：“既然你也觉得有可能是前太子的鬼魂复活复仇，那么以你对他的了解，他会不会对圣人下手呢？”
武银娇跟着说：“圣人英明神武，可身为女子，大多是以丈夫和儿子为天。你们大家都说皇长子李弘和二皇子李贤是圣人杀害的，我却觉得这只怕是世人对圣人的构陷。就因为她身为女子，却没有像普通的女子那样，而是成为了这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女皇帝！”
“这——”宫丑踌躇起来，神色里有一丝不安。
良久，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李弘太子的死，的的确确是当时圣人母子争权所致。他是圣人的长子，为圣人被立为皇后起了莫大的作用。李弘太子在圣人心中的分量，只怕是其他皇子、公主们所不及的。至于李贤皇子，他——”
他变得瞻前顾后，反倒是激起了这仨年轻人对过往浓厚的兴趣。
他们纷纷道：“宫老，李贤皇子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或者是何冤屈，还请一一道来！”
宫丑舒展了一下眉头，毁容的半边脸在油灯下更显狰狞。
他饮了一口茶，这才开口说：“早在太子贤出生的那一年里，宫里的老宫人中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就是李贤太子其实是圣人的姐姐韩国夫人说生。”
“啊——”
这一下，三张嘴张得大大的，哪里能够置信？！
“这……这不是无中生有么？简直中伤！”武银娇磕磕巴巴道。
宫丑说：“当然，这些也只是流言。因为圣人当年生下李弘太子后，仅十个月时间，就再生了李贤皇子。而当时这段时间，圣人的姐姐韩国夫人是一直陪伴在后宫里的，那时高宗也曾宠幸了她。后宫里一直流传着她怀孕的消息，二皇子出生后，也是韩国夫人一手照顾。因此，他跟这个姨母的感情比之圣人更为亲厚。后来韩国夫人被圣人毒死，为了这事高宗还生气了。李贤皇子也因此和圣人隔阂了，母子之间也没有了往日的亲近。”
“难道说这才是圣人在登基后，赐死李贤的真正原因？”穆三郎惊讶道，复呐呐言：“难怪太子贤要回神都复仇了。”
林兆人冷冷道：“应该是说，有人知道这其中的关系，加以利用，用太子贤鬼魂复活为幌子，展开谋逆。”转朝宫丑说：“行了，过往的讨论到此为止，眼下最重要还是将开元道一党缉拿归案。他们在神都犯下连环大案，后背说不定还有不可告人的阴谋。咱们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揪出这伙人，向圣人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