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兆人的出现，不光让武曌和群臣吃惊。
最最惊讶的还当属他师父管修。
看着少年挺直了脊背从自己面前经过时，管修从对方冷漠的眼神里感觉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
武曌立于大殿上方，今天的她穿戴了整套的天子冕服，头顶的冕冠过于沉重，压得她脸面微微低垂。
“林兆人，”武曌沉声道：“听说你四日前和穆三郎、武银娇一道出神都调查开元道案件，怎么去了那么久？而且就你一人前来？”
林兆人拱手一揖：“事情紧急，还望圣人恕我衣冠不整之罪！”
的确，今日的他头发散乱，刚刚在水域下经历过一场大战，能保住命就算不错了。而且赶着前来面圣，他也实在无心回府换衣裳了。
“无碍，你且说。”武曌面无表情道。
林兆人于是将自己和武银娇、穆三郎一同前往幽冥水域的事情说出。
“当时，因那开元道的圣女出现在了洛水河边，于是我们仨边去追，最后她消失在洛水河支流的幽冥水域附近，于是我们便想到了下去看看，只是没有想到，这一下水便……”
少年再是说不下去，失去两位同伴的痛苦让他眼中涌出热泪。
“什么？穆三郎和武银娇都死了？！”圣人不敢置信，甚至双手都抖动了一下，两片薄薄的嘴唇打颤：“他们……他们怎么会死呢？”
这两娃子都是她极为宠爱的后生仔，甚至视为自己的孙辈。
在大殿下方最靠近皇位处，相王李旦也是一个积累，差点儿没站稳，幸亏太平公主悄悄在后扶住了他，低声道一句：“三哥，担心身子！”
而武银娇的父亲武梁辰，则直接嚎啕大哭起来：“圣人呀，这伙开元道的逆贼们实在太可恶了，他们害死了银娇，您可要为臣可怜的女儿做主呀！”
武三思不耐烦地道：“得了，别哭了，圣人是不会看着咱们武家人受欺负的，肯定会要为银娇讨回一个公道的。”
武梁辰便不敢再吭声，只是呜呜咽咽站立一旁。
刚刚失去的这个女儿，是他所有儿女中最出色的，也是他一直以来视为心尖尖的掌上明珠，甚至将延续家族兴旺的重担寄托在了这个女儿的身上。
可眼下忽然得知了女儿的死讯，他全然不能接受。
“我的女儿呀！”他忽地冲上前揪住林兆人的衣领，喝道：“你为什么不保护她？为什么？！”
少年低沉着头，眉头紧锁——如果可能，他甚至希望能替她去死！
可他肩负重任，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完成。
武曌一个眼神，高远带领数名小黄门上前，将武梁辰给架出了大殿。
“那么说，你是见过百里九龄的了？”武曌问。
“是的，”少年答：“他模样大概四十出头，给人一种道骨仙风的感觉，而他似乎真能变幻成任何人的模样。”
遂又将那隔信封读信，以及屏风的事说出，只是隐去穆三郎发现的真相。
而这些人听说居然有人能透视眼，隔着信封读出内容。另外一张屏风上竟然能幻化出现鬼魂，一个个都是惊愕不已。
“这……这怎么可能？！”武承嗣第一个反驳。
紧接着，连相王和太平公主等都连说不信。
管修则道：“兆人，你是不是眼睛看花了呀？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
林兆人淡淡道：“圣人，这件事确实是我和穆三郎、武银娇仨人亲眼所见。眼下，幽冥水域已经大乱，那开元道的百里九龄似乎真能通灵。当日，我们刚刚下水时，潜入水域里的小竹园，那时他便能幻化成李贤太子的模样，而且还凭空从地面一直上升到了屋顶。如非神力，怎能办到？”
“难道真……真有这样的事？”武曌摇着头，仍旧不敢相信。
“简直一派胡言！”武承嗣道：“姑母，不若干脆派兵围剿那幽冥水域，即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那百里九龄捉拿归案，将所有开元道的教众们挫骨扬灰，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他恶狠狠说完，林兆人向其冷冷一瞥，沉声道：“圣人，屏风杀人一事在水域下方早已经传遍。而那李贤鬼魂出现的日子，也恰好和玲珑阁外小厮被杀，天堂着火，以及周经、董天、陆吉达等人被杀的日子吻合了。依微臣之见，这件事的确蹊跷。”
他这话一出，其余人等议论纷纷。
“果然，今早我路过集市时，就听很多百姓说，李贤太子的鬼魂回来复仇了，这天下还是终将要回归李唐的！”
“对，杀了那么多人，却一点儿线索没有，而且一个人都没有抓到，除非鬼神，何人能有此能力？”
“当年就听说这百里九龄法力高强，看来他是真个将太子贤给复活了呀？”
“眼下开元道教众已经遍及神都，只怕造反作乱是迟早的事咯！”
武曌愤慨至极，正要呵斥，听得殿外高远上报：“右金吾卫统领陆丰求见——”
武曌正心烦意乱，忽听金吾卫统领求见，便只殿外出了大事，即道：“宣！”
右金吾卫统领陆丰匆匆跑入，连官帽都差点掉落，赶忙扶正了帽子，才是跪拜行礼，道：“见过圣人！”
殿前失仪，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是以官员们上朝前都要整肃仪容。
而今日，不光大理寺少卿林兆人如此，就连一贯稳重有礼的陆丰都失态了，可见外面发生了十分紧急的情况。
陆丰道：“启禀圣上，就在刚刚，一大群的流民从上东门外涌入神都。那伙人实在太多了，又纷纷说自己来自外地，我们的侍卫让进了一部分人后，实在不敢再放人进入了，因此赶紧关闭城门。可没想到，那些流民竟然一下子拿出兵器来，还有几个武艺高强者，一下跃上城楼，杀死了数名城门看守，然后将城门给打开了……现下，现下……”
“现下到底怎样了？”武曌急道。
陆丰紧张得缓过一口气，才是回道：“现下上东门被他们攻破了，大批的流民涌入神都。很多县衙的不良人居然也都加入其中，臣已经安排人给各城门看守传信，让大家严防死守。另外也派兵镇压这些流民，然后前往宫内报信。”
“什么？！”武曌气得一下站起：“这些人哪里是什么流民，分明是幽冥水域下的开元道教徒！”
她气得一甩衣袖，道：“这个百里九龄，当年贤哥儿自缢而亡时，朕气得将他全家收监，还让将那些蛊惑贤哥儿，离间我们母子之情的狗贼一并诛杀。唯独这百里九龄跑得快，据说是去了南诏。朕后来想，贤哥儿和他感情深厚，也不愿赶尽杀绝。却没想到这个忘恩负义的狗贼，居然创立了一个开元道，还打着贤哥的名号，准备推翻我的武周王朝，恢复李唐。哈哈哈——很好，很好。”她怒极反笑，最后冰冷的眼神变得阴鸷起来：“那么，我就要让他尝尝，我这天下第一女皇帝的厉害！”
她恶狠狠说完，却没有发现一直站在殿前不远处的林兆人正一点点的逼近自己。
等意识到时，一道强而有力的劲儿从脖颈处传来——那林兆人竟飞速上前，一把钳制住自己的颈部，大拇指正按在大动脉上，只需稍一用力，自己整个脖子就会被“咔嚓”拧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