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别两宽
任纹2025-02-15 09:273,629

  乌云蔽月,小院里四下无光,好在这条路走过无数遍,俞沧云闭着眼都能逃出去。

  她听到自己紊乱的气息,心脏鼓胀到快要破膛而出,脑子里有个声音催她快跑,两条腿却软得像面揉的麻花,崴到脚踝摔坐在地上。

  但她不敢回头看,双手撑在地上爬起来,颤抖的指尖即将触到门闩,背后那道黑影欺身而至。男人结实的手臂牢牢圈住她腰肢,声音不住地发抖。

  “云娘,求你了,求你别走!”他真怕了,怕她一去不返,彻底斩断夫妻的情分。

  “你未满八岁就来到池家,至今已有十年光阴。在我离家之前,你我朝夕相处情投意合,莫非都是我一厢情愿?”

  俞沧云绷紧的后背在他怀里软化下来,初见那年梨花飘落在少年肩头,他端起那盘茶果子叫她来取。

  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怯怯伸出手,在他温柔的注视下,捏起软腻的果子塞进嘴里。好香,好甜啊,那是她终生难忘的滋味。

  俞沧云悲怆地阖上眼,长睫滚落的泪珠滴在他手背上,那滴热泪像岩浆渗入血液,温暖了他寒凉多年的心。

  “云娘,你明明对我还有情,怎能如此狠心弃我而去?是,我知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我们重新相识好不好?”

  俞沧云紧咬住嘴唇,咬到溢出血丝都没觉得痛,她深吸口气,唇边飘出支离破碎的轻叹:“你所谓的改过,就是带我和婆母背井离乡,隐姓埋名苟且偷生?”

  仅是谋害卢中使,池晏苏就死罪难逃,叛离景元教也是求生无路,除此之外,他们一家人断无团聚的可能。

  池晏苏心下暗喜,以为她还能回心转意:“吾心安处是归宿,云娘,我已为日后做好打算,保你和母亲富贵安稳。等我解决了后顾之忧,我们一家去海外谋生,粟特或是大食,你喜欢哪里就去哪里。”

  不同于池晏苏的热切期盼,俞沧云只觉得悲凉无望,酸涩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像连绵冷雨浇熄了心中温情:“你回来多久了?为何迟迟不与我们相认?”

  她还愿意听他解释,池晏苏也不再隐瞒:“这一年来,我在都府休养疗愈腿疾,日夜都在景元教的监视之下,唯恐连累你们未敢相认,但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啊。”

  俞沧云讥讽地苦笑:“你离不开景元教的灵丹妙药,放不下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甘愿沦为无恶不作的鹰犬!”

  她转身面向池晏苏,审视着目光游移的男人,“你并不是别无选择,只是你选择了景元教,而非我和婆母。”

  “云娘,你不懂我的难处……”

  俞沧云尖声打断道:“你死里逃生已是万幸,还有什么过不去的难关?我从未在意过你有腿疾,只要你还活着,尚未酿下大错,我愿意陪你去浪迹天涯,一生一世侍奉你和婆母,我俞沧云不会有半分怨言!”

  “云娘,我知你情深义重,也知你有多好……”池晏苏颤抖的手指轻轻为她拭泪,“但我身为人夫,总不能一辈子靠妻子照顾。我不想变成你的累赘,我也想作为你的依靠,站起来为你遮风挡雨。”

  “池晏苏,你还不明白吗?我要的从来都不是大富大贵,我只要你做个无愧于心,堂堂正正的男人!苍天在上,祖宗有灵,夫妻若能同心,吃糠咽菜我都甘之如饴。身为妻子,未能规劝夫君改邪归正,已令我愧疚难熬,你叫我怎能当做无事发生,心安理得地面对你?”

  夫妻俩相望落泪,池晏苏总算有了一丝悔意:“云娘,我向你保证,今后不再犯错。我们即刻离开这里,我为你放弃一切还不行吗?”

  “可你已经逃不掉了,莫说李御史将严查出海船舶,景元教又会放过你吗?你为非作歹谋来的富贵,又能保谁安稳?你走吧,我就当没见过你,别再来打扰我和婆母……”

  俞沧云用力掰开他覆在腰间的手,池晏苏原本还自责贪求景元教的名贵药材,但当他听到李逸的名字,恼羞成怒地把她拽回来:“你还敢说自己没变心?你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男人,你和他是否已有夫妻之实,才盼着我这个亡夫以死成全你们?”

  “池晏苏,你无耻!”俞沧云愤恨地打他一巴掌,嘴唇抽搐着说不出话。

  池晏苏被打得偏过头去,反手将她推到院门上,俞沧云后背被撞到发麻,没看清男人狰狞可怖的脸庞,只听他咬牙切齿地质问:“你为何不否认?怕我知道他就是你的奸夫?我不会放过他,你也一样,你不情愿也要跟我走……”

  他被嫉妒冲昏了头,一手拔开门闩,掐住她脖子往外走。他手劲太大,疼得俞沧云哭出声,池晏苏不由自主松了手,俞沧云却毫不留情地猛踹他的膝盖。

  他腿有旧疾,前不久又被教主所伤,俞沧云这几下无异于雪上加霜。最深爱的女子,最了解他的痛处。

  池晏苏来不及伤心跪倒在地上,扶住痛到快裂开的膝盖,扬起手想去挽留她:“云娘,我是你夫君,你当真对我狠心至此?”

  敞开的门缝透过零星微光,俞沧云看他脸上血色尽失,涨满猩红的双眼闪过泪光,尽管去意已决仍不免痛心。

  “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罢,过去三年我未曾辜负你。但从今日起,我只为自己而活,池晏苏,你好自为之!”

  俞沧云倒退着离开他的视线,跑出院子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漫过院墙的满枝梨花。

  春景复来,人心易变,曾经的温润少年,最终还是死于泯灭的良知。未到白首已相离,最难过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不料她和池晏苏终是夫妻缘尽。

  俞沧云,你没做错,即使一时心软原谅他,一生都逃不过良心谴责。

  他若真心想与你重新来过,过去一年之久,又怎会对你避而不见?他知道你打理铺子也会累吗,知道你受欺负会委屈吗,在你命悬一线的时候,他又在何处为非作歹?

  他是骗你的啊,他并没有那样在意你。傻子,别哭了,就算你哭瞎眼睛,曾经的池晏苏也回不来了……

  俞沧云跌跌撞撞地跑到河岸,眼泪像流不尽,哭到眼睛针扎似的疼。她扶着岸边那棵柳树,弯下腰干呕几声,像要把心里的苦水都吐出来。

  她无助地仰头遥望夜空,自幼家人罹难,远赴他乡,有人笑她命苦,只配给池家的瘫子做童养媳。但她没觉得苦,她尝过茶果子的甜,就以为自己是最幸运的姑娘。

  然而记忆里的甜也会变得苦涩,她永远失去了爱慕过的那个人。

  冷风吹散了惆怅心绪,没时间难过了,她得想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她不知婆母身在何处,就算找到人,她愿意撇下儿子跟媳妇走吗?若她不愿回来,这个家也就要散了。

  还有池记茶肆,她也该还给池晏苏,如此才算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纠葛。

  嘴上嚷着不做池家妇,手里却攥着池家的银钱,怎能算是靠自己而活呢?她还会捏泥人,靠家传的本事混口饭吃,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她守孝期已满,衙门多次催她改嫁,离开池家不是难事。池晏苏如今是曹长史,他也不可能从讣告里活过来。

  较为棘手的是,衙门会不断给她介绍男人相看,直到她再次嫁作人妇。

  俞沧云清醒过来,环抱住自己走向过河的石桥,先回茶肆暂住一晚吧,那里还有李逸送她的礼物,拿去变卖也能盘下一间泥人铺子。

  想到李逸那张冰碴子脸,俞沧云问心无愧,她挣来的每一文钱都是干净的,何必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俞沧云站在桥下往回看,池晏苏没有再追来,他疑她变心,恨她薄情,不会再来找她了。

  桥对岸走来两名男子,勾肩搭背地说着醉话,桥面狭窄,俞沧云不想撞上醉鬼,立于岸旁等他们先过去。

  “哟,小娘子生得明眸皓齿,好一个标致的美人儿,我看紫洞艇的花娘都比不过她。”

  “你喝多了吧,这村子里住的都是良家妇,瞎嚼舌头当心她男人揍你。”

  “她有男人,还一个人在外面蹓跶?不就是想勾引老子吗!喂,你家男人是谁,叫他出来跟我比试一下……”

  酒臭气熏得头晕,俞沧云见惯了这种醉鬼,也懒得跟他们争执。她绕行过去正要上桥,耳后那道劲风袭来,顿觉颈背发麻,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俞沧云倒下之时,两名男子冷漠递个眼色,哪里还有醉鬼的糊涂模样。

  窗外日头爬上屋檐,床榻上长发凌乱的女子皱起眉头,隐约有醒来的迹象。

  “云娘,你在家吗?”听到邻居大娘的叫声,俞沧云唇边飘出一声轻呓,鸦睫轻颤着睁开眼睛,后颈疼得像挨过一记闷棍。

  昨晚,她在桥上碰到两个醉鬼,后来……

  俞沧云在晨光中惊醒,顾不得颈背的疼痛,慌忙从床榻上坐起来。她低头翻看身上衣裙,除了裙角沾上河边污泥,腰带和衣领都还齐整,不像是有人碰过自己。

  她稍微松口气,茫然看着熟悉的卧房,竭力回想昏迷之前的遭遇。是那两个醉鬼打晕了她?后来呢,又是谁把她送回家的?

  “云娘,你还在睡吗?”邻居大娘没听到回声,心里纳闷,急得又叫池母,“嫂子啊,昨晚你叫我先回去,灶台上炖的药喝了没有?真是怪事,这娘俩今日怎地这么反常?”

  俞沧云迷糊听见院外有几个婆娘搭话,唯恐邻居大娘发现婆母不在,硬撑着虚弱的身子,摇摇晃晃从里屋走出来。

  她怕池晏苏还没走,抬眼看向院子,没留神被绊了一脚,低头瞧见地上横躺一个赤着上身的男子。那人口吐白沫,裤子和鞋袜都湿透了,像被谁从河里捞上来的。

  俞沧云脸色骤变,家里怎会闯入个衣衫不整的陌生人?她伸手试探那人鼻息,还有气儿。

  “云娘,嫂子,你们再不应声,我可就撞门进去了。”邻居大娘担心她们出事,旁边有个婆娘也跟着附和:“别废话了,我都把村医老王头请来了。那娘俩要是都发病了,灌下猛药看能救回来吗?”

  砰砰,众人发力撞门,看那架势随时将冲进来。

  俞沧云无暇多想,若被发现她与外男共处一室,自己跳进河里都洗不清了。

  她正想翻墙逃走,那人手脚抽搐着醒了过来,看到眼前的貌美女子,着魔似的伸手要来抱她:“美人儿,你真是爷的小心肝,来,再亲两口……”

  俞沧云脑子发懵,陡然意识到某个荒唐念头,愣神时被男子扯住衣袖。

  恰在此时,院门被众人撞开,婆娘们瞠目结舌地指着她:“云娘,你竟在家中与外男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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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埠疑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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