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辱名节
任纹2025-02-16 09:064,002

  大唐民风开明,衙门策励寡妇改嫁,但寡妇偷情礼法不容,任谁看都是伤风败俗。

  众人像潮水涌进小院,婆娘们口歪眼斜啧啧有声,左一句“不知廉耻”,右一句“人尽可夫”,满嘴污言秽语,极尽侮辱之能事。

  “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赶快把话说清楚啊!”邻居大娘顾及多年情分说不出重话,更没眼看那个赤膊痴汉,扬起袖子遮住半边脸,跺脚哀叹一声“造孽啊”。

  俞沧云恼愤地踹开那男子,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又想起了昨夜那两个醉鬼。

  他就是其中一人吗?若说是他打晕自己,叫上同伙把她从桥上抬下来,又怎会知道她家住何处?除非这两人就是冲她来的,即使不在外面碰到,也会潜入家中陷害她私通!

  昨夜她与池晏苏恩断义绝,出门就遭到醉鬼偷袭,难道这就是她背叛池晏苏的惩罚?不然,还有谁狠绝到羞辱一个女人的名节,让她死后也要背负骂名!

  她都没狠下心大义灭亲,他却等不及置她于死地,生怕她闹到鱼死网破,揭露他死而复生的秘密。

  可她就算说了有人信吗?除了李逸,谁能奈何得了都府曹长史!

  俞沧云被众人包围,她没法向李逸求救,摆脱不了强加给她的污名,就连这道院门都出不去。

  她强作镇静为自己澄清:“我根本不知情,我也是才发现这醉鬼擅闯入室。”

  俞沧云身上衣裳完好,说这话也有底气,但她满头青丝披散开来,一看就是没来及梳整,刚从床榻上爬起来的。

  那男子被她踹回地上,摇头晃脑地坐起来,嘴角流涎不停傻笑,目光呆滞地望着她:“美人儿够辣,爷就喜欢你这样的,快过来好好伺候爷……”

  平日就爱造谣的碎嘴婆娘,正愁逮不着俞沧云的错处,见这场面全都激动万分,兴奋得嗓子都快喊破了。

  “捉奸捉双!你这放浪寡妇都被抓现行了,还敢死鸭子嘴硬!”

  “哎哟,大伙儿快来看啊,贱妇和奸夫都搂到一块儿了,她还有脸替自己喊冤呢,咱们村子的名声都被她败光了……”

  “住嘴!都别吵了!”邻居大娘怕事情闹大不可收场,拦住那些婆娘阻止她们大肆宣扬,“都是多年邻居,怎能不问青红皂白毁了女子名节。看在池家嫂子的份上,你们先听听云娘的解释吧。”

  婆娘们不情不愿地闭上嘴,邻居大娘着急走进里屋:“嫂子啊,外头闹出这么大动静,你倒是快帮云娘说句话……”

  床榻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大娘跑里跑外找了几遍,池母这个大活人居然不见了。她寻摸出不对劲,一把抓住俞沧云的胳膊:“云娘,你婆母呢,她去哪儿了?”

  池母不在,现场情形对俞沧云更不利,但她只能说:“婆母昨晚被亲戚接走了。”

  “怎会这么凑巧?我都没听嫂子提过啊。”邻居大娘心知不妙,池母走得突然,云娘这回很难解释清了。

  碎嘴婆子瞥了眼沉默的俞沧云,拍手大笑:“池家就是个外来户,她们在扶胥哪来的亲戚,我看啊,八成是寡妇为了勾搭野男人编的瞎话。”

  旁边嗑牙果的婆娘轻蔑附和:“做了这么多年邻居,我就没见过谁跟她家走亲戚!你们说说,这个歹毒的寡妇,该不会嫌她婆母累赘,昨夜伙同奸夫杀人了吧?”

  那婆娘把牙果皮吐到脸上,瞪着眼睛来回张望,像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众人眨眼功夫就编排出伦理惨剧,就连藏尸地点都替她想好了。

  俞沧云听他们从河道说到水井,忍无可忍地怒斥道:“闲话少叙,我要报官!”

  “这、至于吗?”邻居大娘没想过惊动衙门,村里妇人一辈子见不到几次官老爷,就像供在庙里的神像高不可攀,她被抓去问话都说不利索。

  那婆娘才不管她死活,一味地落井下石:“报官?你这奸夫都没跑掉呢,还嫌不够丢人啊!”

  村医老王头和俞沧云没有过节,但他总觉得哪里古怪,指着被众人撞掉地上的门闩,小声嘀咕道:“奇怪,若说这醉鬼擅闯入室,他怎还知道关上门闩呢?”

  这话提醒了俞沧云,她被两个醉鬼抬回家里,其中一人昏倒在地上,另一人却消失不见了。也许那人就是池晏苏的手下,找来这个痞子陷害她的。

  “阿公,你来给他瞧瞧。”俞沧云看那醉鬼眼神飘忽,昏睡一夜都没醒酒,怕是另有猫腻。

  老王头拎着药箱跑过去,蹲在男子身边给他把脉,看他嘴角沾着青灰色粉末,手指蹭了些凑到鼻尖去闻:“他吸食了过量五石散,若不是及时饮水,恐怕就突发心疾暴毙而亡了。”

  俞沧云闻言心惊,这醉鬼要是死在她的床榻上,那就真是死无对证了。

  那人给醉鬼灌入五石散,故意从院子里关上门闩,随后越墙逃走。也许此时,他正躲在暗处窥视这一切。

  老王头拍着那人的后背,帮他顺气:“这位郎君懂得饮水散去药性,可见他经常服用五石散,也知道少量方可助兴,过量却能致死。若他只是寻个乐子,何苦这么折腾自己呢?”

  “因为有人想要他死。”俞沧云拜托老王头到公堂上帮她作证。

  老王头还没答应,院外又传来一阵吵嚷声。有个穿金戴银的年轻妇人,吃了炮仗似的闯进来,一双吊梢眼倒立起来,显得那张脸尖酸刻薄。

  她个头不高,怒发冲冠的气势却令人退避三舍,双手叉腰站在院子中间,先是瞪了眼靠在老王头怀里的男子,又将怨毒的目光扫向俞沧云:“你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寡妇!”

  俞沧云蹙眉:“你又是哪个不讲理的泼妇!”

  尖酸妇人气急失笑:“好啊,你勾引我夫君来家中私会,被我逮个正着还敢犟嘴?就算你立刻磕头求饶,我都不可能放过你!”

  “他是你夫君?”俞沧云低头看一眼神志不清的男子,“他昨夜服食五石散擅闯民宅,正好我要去报官,你也一道来吧!”

  “这个衰人。”妇人低声咒骂丈夫,她收到风声赶来时快气炸了,就算自己男人有错也得维护家族颜面,牺牲一个寡妇又算什么。

  她挥手指向俞沧云,“我夫君乃钱塘詹家长孙,他犯错自有家法处置,你敢招惹姑奶奶的男人算你活到头了!”

  老王头推了下怀里的男子:“原来你是詹家的公子?快起来跟你娘子求个情吧,莫要连累一个可怜的寡妇。”

  众人缩着脑袋偷看尖酸妇人,那些碎嘴婆子都不敢大声吭气。

  邻居大娘眼看来者不善,扯了下俞沧云的袖子,劝她低头认个错:“詹家是咱们当地的大户,你惹不起这婆娘,让她出口气就算了。”

  俞沧云岂会不知,岭南先民南迁以避战祸,以陈、林、郑、詹等八姓望族声名最盛,堪称最有势力的本地豪绅,族人凝聚力比城墙更坚固。

  各大家族有了喜事满城欢庆,若有族人触犯家规,祠堂宗长有权清理门户,衙门官差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俞沧云很少接触望族子弟,只是怕惹祸上身,但当祸事临头,她也不能含冤受辱:“我不认识这位詹家郎君,娘子若是不信,且随我去报官!”

  “杀鸡焉用牛刀!”詹家妇扬起下巴往身后瞟一眼,咬牙冷哼,“来人,把她押去詹氏祠堂禀告宗长,按族规将这寡妇浸猪笼!”

  “遵命,少夫人!”那几个膀宽腰圆的粗使婆子,凶神恶煞地奔向俞沧云。

  众人吓得纷纷后退,也有人幸灾乐祸,邻居大娘腿肚子都在打颤,硬着头皮挡在俞沧云身前:“詹家娘子息怒,云娘她是被冤枉的,不如请宋里正来主持公道吧!”

  “滚开!”身如壮汉的婆子推开大娘,一手掰过俞沧云肩膀,拿出绳子就将她五花大绑。

  “住手,你们这是滥用私刑……”俞沧云激烈挣扎,其他几个婆子死死地摁住她,连踢带打地拖出院子。

  俞沧云腹部挨了几拳,痛得她发不出声音,泛滥的怒火涨红了眼睛。

  池晏苏,你好狠的心!给一个寡妇按上不贞的罪名,被人虐杀都无处申冤。

  “我要报官,我是清白的……”俞沧云眼前一花,头发被詹家妇拽住往后猛扯,“不守妇道的寡妇,就该把你千刀万剐,浸猪笼都算便宜你了!”

  她像一头牲口被绑在驴车上,沿着整个村子游街示众。不明真相的村民拿烂菜叶和脏鞋底砸她,污糟的谩骂声不绝于耳。

  俞沧云蜷缩在油腻的车板上,血腥味和腐臭气钻进鼻腔,感觉自己像是一具尸体。

  可尸体没有知觉,感受不到悲愤与恐惧。她却像个待宰的羔羊,身边每一个辱骂殴打她的人,都是拿刀子割她血肉的帮凶。

  来往村子的这条路,不过短短一刻钟,却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折磨。

  泪水在眼角干涸,耳边谩骂声渐渐远去。她望着头顶漂浮的云彩,想起蛟户死前看到的那一幕。

  假如真有来世,她再也不要为谁动情。相识十载,守孝三年,都抵不过绝情之人的报复。

  真是不甘心啊,她还没立女户,死后都是池家鬼。她也没攒够捐一座庙的钱,想给自己修功德都来不及了。

  人怎能活得这么憋屈呢?

  俞沧云咬破嘴唇,用痛感唤醒麻木的自己。池晏苏想要她死,偏不让他如愿,可她还有机会逃脱吗?

  詹氏祠堂临近海神庙,面向大海祈愿福泽绵长,坐落于山石怀抱之中,意喻世代有靠山。

  驴车停在山脚下,以免将死之人亵渎詹氏先祖。

  詹家妇使唤婆子抬起还没清醒的丈夫,狠掐大腿挤出两滴眼泪,跪在祠堂门外诉苦去了。

  俞沧云被绑在车上抬不起头,听她喊声“宗长”,也不知那老头憋什么坏水,冷声道:“虽是个贱如蝼蚁的寡妇,事关人命,也要按章程来办事。再等等吧,老夫已派人去请宋里正了。”

  不积口德的老东西,他这意思是只待宋里正点头,祠堂就能滥用私刑?

  俞沧云心里急得冒火,转动手腕想从绳子里挣脱出来,挣扎着摸向腰间,发现那把防身的匕首不见了。

  若有匕首,即使最终受罚,也能在沉水时划破猪笼逃生,那是她最后一丝生还的希望。

  “掌柜的,撑住啊!”树丛里探出伙计的脑袋,俞沧云侧脸看到他,湿了眼眶:“今日不是给你放假了么,你怎知我没去铺子?”

  “胖仔要吃凉果,等你半晌没开门,他就找到你家去了。”伙计眼睛也红了,掌柜的连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想着给他放假呢。

  他看向几步开外的粗使婆子,小胖墩正跟她抛媚眼搭讪。

  “掌柜的,我刚去海阳馆求见李御史,门房说今日开埠通关忙得很,他要到晚上才能回来。我怕赶不及见你最后一面,就没去埠头找他了……”

  俞沧云喉咙噎住,就当他是好心来送别吧。

  伙计握拳明志:“但你放心,我和胖仔已经另想高招救你。”

  “你们有何高招?”俞沧云莫名有些担忧,心生一计,“你去岸边船屋,找一个叫蚬妹的疍家女……”

  话没说完,伙计英勇赴死般抓起地上一块石头,偷偷走到那婆子身后,扬手就砸向她后脑勺。

  小胖墩摩拳擦掌,正准备来个前后夹击。婆子后脑勺长出眼睛似的,回头就掰折了伙计的手,那块石头应声落地。

  婆子怒道:“哪来的小鸡崽子,敢偷袭老娘,你作死啊。”

  小胖墩急中生智,抱住伙计假装扭打起来:“傻仔,老子就欠你五文钱,你追过来想给老子开瓢?看我不打死你!”

  两人抱成团从山坡滚下去,婆子怀疑自个儿被耍了,正要追去看个究竟,但见詹家妇千呼万唤的宋里正,在村民的簇拥下昂首走向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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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埠疑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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