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师昭狐媚竟如何(1)(2)
灵犀无翼2025-07-02 19:352,523

1

  清蒸刀鱼、肆意纹肉、清炖狼山鸡、提汤羊肉、时令小蔬……密密地摆了一桌。

  初冬将至,空气里已飘散着一丝寒意,街上穿得单薄的人都笼着袖子匆忙而行。此时,酒楼的雅间里,张謇、江谦、江导岷、孙支厦围桌而坐,自在随意。

  为师长、同门斟酒之后,江谦先举起酒杯道:“在老师的学生里,我大概是最年长的,就由我来起头敬老师一杯酒罢。”江谦长着江导岷一辈,年龄又比孙支厦大,确也没说错。

  江导岷、孙支厦忙举杯,同贺恩师获得巴拿马世博会的奖状。

  原来,张謇就任农林总长两年有余,制定了数十部能推动农工商等行业发展的法律法规。在其领导之下,民国政府共从三十余个行省中,挑选了选四五百件展品参展。经过角逐,这些展品几乎都拿到了金银二奖。

  按说,组织者应出席会议领奖,但张謇忙于事务,濠南别业落成之后又搬了家,于是未赴世博会颁奖现场。不过,世博会却不曾忘记张謇的组织之功,特意给他个人办法了一张奖状。

  奖状寄送过来,民国政府又奖励张謇以嘉和勋章和宝光嘉和勋章,来表彰他在农工商领域做出的贡献。

  张謇欣然受之,随后却依然提交了辞呈,决意回到通州。

  袁世凯早知张謇有辞官之心,也不强行挽留,便遂了他的心意。

  就此,载着一身荣光,张謇再次回到通州,还做好了再不从政的打算。他与袁世凯之间发生的龃龉,张謇绝口不提,脸色难看,学生们也不好多打听。况说,在他们看来,在袁世凯暴露狼子野心之前,但凡革命者都不应再与之为伍,如今回了通州,便能与他们一道建设故乡,岂不美哉?

  不该问的,不必问;该贺的,还得贺。

  江谦遂向江导岷、孙支厦提了建议,要为老师贺上一贺,兼作接风之礼。

  见张謇痛快地应了,江谦深觉荣幸。

  四人放下酒杯,说说通州的见闻,又说说家里的二三闲事,一派融融穆穆。

  吃了几口菜,张謇回敬道:“来来来,让我来敬敬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江校长。”

  这是一句玩笑话,江谦却推却道:“老师折煞学生了。在老师面前,哪有什么校长?有,也只有您的学生。”

  张謇哈哈一笑,道:“我这是高兴。听说,你这个校长当得不错,我啊,我这心里……”

  张謇左手抚胸,拍了两拍,从腔子里笑出来:“高兴!”

  张謇创办通州师范学校后,江谦担任过教员、监理,救过国文课的场,后来顺理成章地升任作校长。出色的人物,总是能到更多的赏识。就在江谦在民国三年担任校长之后不久,又被授为任江苏省教育司司长。

  今年夏日,江谦遵照江苏省民政长韩国钧的指令安排,对两江师范学堂进行增建,将其升级为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其后,韩国钧命江谦担任校长,他已于今年17日到就任。

  江谦就任校长不过半年有余,事务最是繁忙,而他能从南京回到通州,发起这次接风宴,实属难得。人总说,江谦才干出众,张謇却说,江谦最懂忠孝节义。

  江谦饮了酒,亮了杯,诚恳地说:“学生一路跟随老师,才有今日的诸般成就。实在实不敢在老师面前托大。”

  张謇笑得眯了眼,问:“你之前跟我说,你想写一首校歌。写了不曾?”

  “写好了,但还得找个合适的作曲家。”

  张謇笑道:“你先念来听听,我再帮你推荐作曲家。”

  “如此甚好。那……学生就献丑了。”

  虽未谱曲,但吟诵歌词,亦是庄严之事,江谦神色一肃,站起身来,闭眸一时,才悠然吟道:“大哉一诚天下动,如鼎三足兮,曰知、曰仁、曰勇。千圣会归兮,集成于孔。下开万代旁万方兮,一趋兮同。踵海西上兮,江东;巍巍北极兮,金城之中。天开教泽兮,吾道无穷;吾愿无穷兮,如日方暾。”【注1】

  吟罢,张謇、江导岷、孙支厦都默不作声,逾时才鼓掌,齐齐赞道:“好词,好词!”

  张謇忖了忖,道:“我看呐,你不妨请李叔同为校歌作曲。”

  生活在清末民初的人,谁不知李叔同的大名?音乐、美术、书法、戏剧无所不精。其人更以其风流逸事而每每受人关注。

  这一年,李叔同才三十五六岁,正值盛年。

  江谦听了这话,倏然间拍拍大腿,道:“老师说得是,再没人比他更合适了!”顿了顿,他又道:“不只是谱曲,我还想聘他执教国画、音乐。老师以为如何?”

  “好!自然是好啊!”

  四人一齐笑开了,笑声朗朗,煞是愉悦。

  2

  正在此际,陡然间听得外间走廊上传来两人的闲聊声,四人先前不甚在意,不一时听得他们竟论起了张謇,不由噤声屏息,倾耳以听。

  “你说的可是真的?啬翁竟然还卖过字?”

  “可不?你一个苏州人,自然不知。”

  “那你说来听听。”

  “一早,啬翁为了给大生纱厂找钱……”

  “这叫募股,募集股本。”苏州口音的人忍不住打断他。

  “差不多嘛。”

  “你接着说。我不纠正你了。”

  “募股,募得不顺利。怎么办?连从上海回通州的路费都快没了。啬翁想来想去,不能空手而归啊,迫不得已便做起了卖字的活计。后来,大概是觉得这门活计还做得,啬翁他老人家啊,又到上海去卖字。”

  “啊!还上瘾了啊!”

  门外的惊愕之声,听得屋内四人忍不住噗嗤一笑,旋又竖着耳朵听他二人聊天。

  “对,对,就是上瘾了。后来,就更有意思了。啬翁过不了多久,就要卖一回字,有时还在报纸上刊登什么卖字广告,明码标价。”

  “天哪!还有这事!都什么价?”

  “嗐!状元公的字,什么价都值当的。总的来说,是按类来收钱,楹联、屏、榜书、册页、手卷、扇……都不一样的。”

  “这钱……都……啬翁怕不是比那盛宣怀还富?”

  “你这话就说岔了。啬翁何许人也?岂会为了个人腰包而卖字?你看,我们通州,育婴堂有了,残废院盲哑学校也有了,不比你南京、苏州差!别的不说,光这些公益事业,不得费老大一笔钱了?”

  “你是说……啬翁是为了这些公益事业筹钱,才登报卖字的?”

  “正是!”

  门外的通州汉子语声高扬,满是与有荣焉的自豪。

  听至此,张謇也才想起自己登报鬻字之事。

  彼时,他在广告中称:“今发起通州新育婴堂,自三十二年九月开堂,至三十二年十二月初,收婴逾千数,原有经费仅银元四千,而用逾二万,……婴来又不可止也。仆不自尽其力,无以对凡应寡之人,而确为之自尽者,惟有鬻字。拟自三十四年正月元旦始,凡欲仆作字者,请皆以钱。钱到登记,字成即交,按季鬻满五百元即止。仆字不足道也,而以鬻字之钱当所育婴,百余婴之命绕于仆腕。”

  数日之内,张謇租住的宅院里,门庭若市,热闹得跟过年一般。

  张謇忆起往事,呵呵笑道:“未想到,通州百姓还念着我的好,那我这趟老家,就没白回。”

  四人相视一笑,复又举杯。

  孙支厦偷偷向江导岷眨眨眼,二人心领神会,“砰”地一声碰了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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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2001年,这首校歌被定为南京大学的校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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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大国绅商张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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