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案发前一周
善渊子2023-02-23 20:164,341

今伯臣站在窗户前,喘着粗气,老态龙钟的身体剧烈地起伏着。

今武坐在床沿上,用电暖器来回烘烤着几件衣服,他用手到处摸了几下,感觉衣服已经烤透之后,把衣服扔到靠近今伯臣站立的位置。

今武不耐烦地说:“你穿上衣服,别跟这儿现眼。”

今伯臣叹了一口气,他叹气时发出一串巨响,就像蒙冤垂死的人发出的最后一声哀鸣。这种声音我听了七年,如今听到依然会浑身起鸡皮疙瘩。我赶紧躲开了,回到了我们三居室的客厅。

这时文文却冲了出去,跑到今伯臣的房间,在客厅都能听到她的叫嚷。

“今武,你能不能管管你爹,天天这么作,谁受得了?他说我偷他裤衩了!他报警说我偷他裤衩!可笑!”

今武厉声呵斥文文:“今文文!行了。回你屋待着。”

文文跑回客厅,抱着我哭诉起来:“妈!你看看,他们这一家都是什么人?”

我拍拍她的后背,说:“你也是,毕竟是你爷爷,怎么能那么说话。他们一家子?你跟他们不是一家子?净说傻话。”

文文推开我,大概对我的安抚并不满意,她现在需要的是我站出来,跟她一起与今伯臣抗衡。她还是太小,什么都不懂。

她冲进房间,对着在她屋里翻找失物的警察说:“翻完了没有!我偷一个糟老头儿的裤衩干嘛?你们可不可笑?国家的警力被这么浪费,纳税人知道吗?”

郝东说:“我们搜的是银行卡和存折。”

文文濒临崩溃:“他把银行卡和存折缝在裤衩上了?那你们是认为我去扒了他的裤衩吗?他那个门锁得比牢房都紧,来这屋吃个饭都把门锁上,我进得去吗我?”

钟璞说:“文文,你别这么激动。”

文文踹了一下自己的房门,跑到楼梯间大喊:“可笑!真可笑!他一干傻逼事儿,就说他是小脑萎缩,记不清事儿。现在他毫无根据地指认,倒没人说他萎缩了,他小脑是反弹回去了吗?”

我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赶忙向钟璞道歉:“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这孩子受不得冤枉,她好不容易放个假,家里总也不清净,臭脾气一上来什么难听说什么。多担待,多担待。”

钟璞说:“理解。”

郝东嘟囔了一句:“是不是冤枉,现在可说不清。”

郝枚也跟着低声说了一句:“真是没教养。”

钟璞拍了一下郝东的头,示意他闭嘴,同时给郝枚一个眼神警告。

过了约莫五分钟,今伯臣光着下半身走进我们的客厅,我赶紧躲回了房间。

我在房间听到钟璞在劝今伯臣穿上衣服,他说:“大爷,你快回屋穿上衣服吧,大冬天的再冻坏了。”

大概是今伯臣不听劝,随后钟璞敲了我的房门:“嫂子,您给拿个外套或者能披的。”

我虽不情愿,还是拿起一件今武的浴袍走进客厅,此时,今伯臣佝偻着身体站在文文房间门口,他的肉松垮的挂在骨头上,腰腹肥胖,双腿干瘦。我还没来得及把衣服给他,他转过身,当看不见我或真看不见我,他确实没有意识要留意房间有什么人,他也丝毫不在乎。他颤颤巍巍地走到饮水机旁,从柜机上拿起三瓶瓶装水,依次送给钟璞、郝东和郝枚。

他拍拍郝枚的肩膀说:“孩子,辛苦了。”

我赶紧走上前去把衣服给他披上说:“爸,小心着凉,披着点儿。”

“起开!”今伯臣抡起胳膊,把浴袍甩掉,说话时,由于太激动,他的假牙离开牙床在口腔中蹦了两下,我差点笑出来,还好忍住了。

郝枚看着这副丑陋、衰败的身躯,眼神中没有任何杂念,只当是面对着一个可怜的老人,我猜这小姑娘的心中正在涌起巨大的悲悯和同情。她更加奋力的翻找,一副誓要把文文绳之以法的样子。

但最终,钟璞一行人无功而返。

警察走后,我还以为这就能消停了。没想到今伯臣的小儿子今帅下午就来了。

他开着一辆黑色的林肯,具体是什么型号我认不出来,据说这辆车是他在两年前炒虚拟货币赚钱买的。他投了十万,赚了一百万,随后立马买了车,又在临市买了房,都只付了首付。他后来几次还不上房贷跟今武借钱,今武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不是今武对兄弟刻薄,是他这个弟弟吃人不吐骨头。今帅几次拉今武投资虚拟货币,今武也都拒绝了,他向来谨慎,不懂的事情不轻易参与。

听说今帅用房和车做了抵押贷款,继续炒币,这次却血本无归,欠了很多债。

如果搞不到钱,现在他开的这辆林肯,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要被拍卖了。我猜他这次来,准是打起了家人的主意。

今帅把车横在门口,挡住了安全通道,因此,今武跟他一见面就嚷嚷起来。今帅这次没有跟他哥硬对着干,吵了两句就把车停去了外面马路边的收费车位。其实院子里可以停放两辆车,但是今天两个车位都占上了。一辆我们家的,一辆是租客的朋友的。

今帅拎着两个蛋白粉礼盒,直接走进了今伯臣的房间。

我跟在今武后面,也一起到了今伯臣的房间。今伯臣话里话外都在敲打今武。

“你可算来看我了,养儿防老,养儿防老,我养的都是什么啊。这一个个的比着气我。还是我小儿子好啊,我看看你给我买的什么。”

我和今武站在一旁不说话,今武摆弄着一个痒痒挠,它的把儿上串着一串儿玉石外形的一节一节的装饰物,把儿的底端有几节玉石脱落了,就散放在窗台上。今武拉开电视柜下面的抽屉,找到几枚螺母,比量了一下,顺利扭到痒痒挠的把儿上。然后他将散落在窗台上的几节玉石全都串起来,最后用两个螺母固定在尾端。修好了,今武把痒痒挠放回窗台。今武心灵手巧,家中的很多生活小用具都是他亲手做的。

今伯臣还在唠叨,今帅心不在焉地搭腔,脑子里估计正想着怎么管他爸要些钱出来。

“我最近总感觉我这身体没劲儿,男的没了劲儿可不行啊。咱们老家有几个跟我一样大的,当时做了结扎手术,都成废人了,下地干不了活儿,干一会儿就喘啊。要不是我,你们一个个能长这么大吗?你二哥没事儿就编排我,说我不做结扎手术,你妈就得做,她环儿没上好,她宫外孕,跟我有什么关系,找医生去啊。还就怪我头上来了。阎王爷要她死,我拦得住吗?”

今武要说话,我赶紧揽住他的胳膊,示意他别逞口舌之快。

但他临出门还是怼了一句:“靠你?都得饿死。我是我姥爷姥姥养大的。你这辈子,干过点儿什么人事。”

今伯臣当没听见,继续跟今帅抱怨着。

我们出去的时候,我转身把门带上,对他们说:“帅,留下吃晚饭啊,没事儿就客厅坐着去吧,我先给你们沏壶茶去。”

今帅回头颔首,没说话。

我看到他从自己的手拿包里拿出一个白色药瓶,递给了今伯臣,还煞有介事地拍拍今伯臣的手,我猜是补药。今帅常年给今伯臣供应保健品,以此从今伯臣手里套走价值翻倍的现金。

我和今武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文文回来了。文文上午被气坏了,但是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估计在外面闲逛半天,气也消了大半,发现无处可去,终于想起回家了。

晚饭的时候,文文躲在屋子里,她每次生气都要把自己闷个一两天,我也没叫她出来。经过她房间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哈哈的笑声和综艺节目的欢闹声,我就知道她现在想一个人待着。

饭吃到一半,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今兰莺是今伯臣的小女儿,也是我在这个家最恨的人之一。我和她地矛盾要从十年前说起,但事情过去了十多年,我要是重提陈年旧事,谁都不爱听,尤其是文文。文文说,我这个当妈的总在她耳边说她爷爷不好、姑姑不好、谁都不好,她每次见到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相处。后来我不说了,文文倒是总想为我出口恶气。

今兰莺穿着一个巨大的皮毛领子,剪了今年流行的狗啃式短发,双眼皮又变宽了。不变的是她尖厉的嗓音。

“呦,二哥,你这搞聚餐也不叫我,偏心眼儿可不行啊。”

今武赶忙站起来欢迎她的小妹妹,高兴地说:“快去洗洗手,让你嫂子给你盛饭来。”

今武说话的时候,甚至都没对着我说,但我已经麻利地走向后厨,拿了一副碗筷。

电饭锅就在桌子上,我盛好饭后,把碗筷放在了今伯臣旁边,坐在他另一边的是今帅。

他们折腾了一会儿才都安分地坐到座位上吃饭,这时我已经吃的差不多。我只夹离我比较近的两个菜,迅速把饭塞进嘴里。我最厌恶别人拿着筷子在菜盘子里翻来翻去,或者明明一筷子能夹起来的菜,偏偏要夹起来再放下,再夹起来再放下,至少第三次夹起来才肯吃,不知道他们这是什么毛病。今武以前夹菜也这样,不过已经被我矫正好了。

他们开始聊天后,我坐到沙发上看电视。我没想到,今天还会有一场更猛烈的战火。

今兰莺和今帅聊崩了,具体聊了什么我没听,最终的结果是,今兰莺揪住今帅的衣领子,把他拽离了餐桌。

“今天你要不还钱,你别想从这儿出去。”今兰莺一手揪着今帅地衣服,一手指着今帅的脸,一副牛逼哄哄的样子。

实话说,我很佩服今兰莺这一点,她非常敢于与别人发生正面争斗,从不败下风。我却是个空心人,内心生发不出这么大的力量,所以遇到事情总是想“要不算了吧”,最后就算了。唯一一件我不想算了的事情,最终也算了,那件事是我的伤痛。

“投资本来就有赔有赚,你自己赔钱,干嘛往别人身上赖。”今帅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最后今兰莺到厨房找了一把菜刀。她把菜刀剁在餐桌上,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老今,你快拦着点儿,干嘛呢这是。”我直喊今武。

今武大概是见惯了他们兄妹吵架,并不着急,他吸完了一支烟,把烟屁在烟灰缸里来回捻,好像多捻几下就能熄灭这场战火。

但这时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每当面临这种暴力的场合,我的身体比我的大脑反应还迅速,她会立马被吓瘫。此时,我正站在餐厅门口,扶着门框缓慢地坐到地上。今武一声大吼:“爱吃吃,不爱吃都滚蛋。”

他这一声吼,更使我受到惊吓,身体也更加瘫软无力。

文文大概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她比今武更快速地跑到我身边,把我扶到沙发上,给我吃了速效救心丸。

我其实没大事儿,我很了解自己的身体,但刚才双腿突然发软却是真的,我的身体长期待在这种环境中,已经有了应激反应。我闭目锁眉,躺在沙发上,希望他们识趣一点,赶紧滚蛋。

我听见从餐厅里传出几声清脆的声音,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

我没见过文文这么厉害,她没有大声叫嚷,只是发出恶狠狠的声音:“你这么爱打架,这么爱打架,还跑到别人家里打架……”文文说话时,伴随着一声声清脆的巴掌,却听不见被打的人反击。

今兰莺最先从客厅跑出来,文文跟在后面,手里拿着菜刀。

文文比今兰莺更快速地走到门口,把门别上,挡在门前,举起菜刀。

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我看到文文打人的那只手正在颤抖。

“这么多年你他妈怎么一点儿长进也没有,我小时候你就追到我家里打架,现在你还追到我家里打架,你是没有家吗?哦,对。我想起来,你确实没有家,破坏别人家庭,一直给人家当小三儿,你哪来的家?”

今兰莺被戳到痛处,哑口无言。文文举着菜刀,她更加不敢有任何反击。

今武把今兰莺和今帅一起轰了出去,把今伯臣送回他自己的卧室,最后卸下文文手里的菜刀。今武大概也吓坏了,他从没见过女儿这样,也根本不知道女儿心中积攒着这么深的怨恨。

十几年前打在我脸上的巴掌,现在以成倍的力道扇在今兰莺的脸上,我并没有感到多么痛快,我只心疼女儿的手。

我给文文用冰敷了很久,文文却突然说了一句,“妈,你高兴吗?”

我没说话,只是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文文说,“别敷了,不疼。”然后就抽回了手,离开沙发。今武追在她屁股后面,端着给她煮的面,她关上房间的门,把今武挡在门外,不理会爸爸的一声声呼唤。

今伯臣接连几天都没来我们这边吃饭,估计是被文文吓坏了。

继续阅读:三 案发后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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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亲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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