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顾灼灼照常早起,抓起明月剑便往老地方走,往日里,这一路上都不见得能见着个人,哪知道今天连院门都没踏出去呢,就遇到了两个人。
为首的赫然就是归月堂副堂主,汪书贤。他还是一身书生打扮,白衣长袍,衣袂飘飘,身子依然挺得笔直,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端在身前,头上一根成色极佳的绿翡玉簪,每一根发丝都梳得整整齐齐,发髻束得不偏不倚,恰好在头顶中间。
汪书贤的身后是个垂着头的小厮,那小厮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粗布短打,弓着腰、低着头,顾灼灼看不清他的长相,看身形、身材,应当是从未见过的,并不熟悉。
“汪副堂主,早?”顾灼灼有些懵,怎么大清早地会在自己的小院儿里看见汪书贤。
要知道,她和王语溪还挺熟了,彼此之间还能以姐妹相称,可是汪书贤,说实话,顾灼灼和他可以算是八竿子打不着。
这样一个人此刻突然出现在眼前,顾灼灼觉得有些尴尬,只是汪书贤站在院门口,环顾着四周,并没有看见她,可偏偏这院子就一个出入口,顾灼灼就算是尴尬想绕着走,也绕不过去,也不可能提着剑回去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如此,顾灼灼只有率先开口打了招呼。
“顾三小姐。”顾灼灼一开口,汪书贤就看到她了,微微颔首,然后看到了顾灼灼手中提着的剑,“恐怕今日顾三小姐不能去练剑了,在下扰了顾三小姐的雅兴,先行告罪。”
说完,汪书贤彬彬有礼地笑着稍稍拱手。
“啊?”这话什么意思,顾灼灼心道有事儿,毕竟汪书贤一个副堂主怎么会突然因为自己练剑的事情出现在自己的小院里,一看就是有事儿来找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顾灼灼突然想起了昨天顾心儿关于汪书贤的吐槽,心下一紧张。
“不知道汪副堂主来此是有何事?”想不明白,顾灼灼直接开口询问。
“烦请顾三小姐收拾好行装细软,我们已备好了马车,今日便送顾三小姐回天湖山庄,这段时间沧海盟怠慢之处还请顾三小姐多多包容、谅解,顾三小姐,你可以回家了。”汪书贤笑着说明了来意。
然而,这个来意却让顾灼灼很是惊讶,整个人听完汪书贤的话以后都愣在了原地。
回天湖山庄?就要离京回家了吗?
这明明是之前自己最希望、最盼望的事情,可是当回家这件事儿突然之间以自己从未想过的形式在自己从未想过的时间出现,顾灼灼竟然只觉得猝不及防,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摆出什么表情来迎接它。
好像,她现在没有那么想回天湖,想回家了……
好像,她已经适应远京城,适应这里,也开始觉得这里也不错,已经忘了最开始时的局促不安……
好像,她对沧海盟这个地方,对这里的桃花树,对这里食堂,对这里的人,都有了感情,割舍不下……
好像……
“顾三小姐?”
“啊?”汪书贤的声音一把将顾灼灼的神思拉了回来。
“顾三小姐可是太过高兴了?无妨,在下可以理解,那便不打扰了,我就在院中等候,有事儿顾三小姐出声吩咐便是了。”说罢,汪书贤便稍一拱手,走向了院中的亭子,那儿有供人歇息的石桌石椅。
这时候又不给人反应的机会了,顾灼灼赶紧提着剑追过去,说得这么不清不楚的,她还有事儿要问呢。
“汪副堂主,你说的今日是指现在?”
“没错,回家不是越快越好的事儿吗?”汪书贤反问道。
“呃是,不过这么急吗?现在要走的话,不应该提前几天通知我吗?这样我也好准备啊……”
她曾想过白子阳,想过王语溪,想过顾心儿、张同祺,甚至想过楚玉笙,可顾灼灼从没想过会是汪书贤这么一个她如此不熟悉的人来通知她,而且通知得这么急、这么赶,就像是在赶自己走一样。
“其实早些日子我们便想着送顾三小姐回家了,就在丐帮上门的前一日王堂主便吩咐了,让我通知你一声,两日后启程,哪知道突生变故,丐帮上门,盟中因此忙得不可开交,故而此事才又耽搁下来。”针对顾灼灼的询问,汪书贤一一回答,“如此,我们也是怕若是提前通知你,结果又再生变故,那不是让你又白欢喜一场了嘛,便想着启程之时再与你说。”
这么解释下来,好像也说得过去,可是顾灼灼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想顾三小姐的细软也不多吧?若是真落了什么东西在这里,也没关系,来封信,沧海盟自当会派人送还,顾三小姐不必担忧。”汪书贤紧接着开口,还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顾灼灼一时语噎,看着汪书贤,她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不说沧海盟,便是王语溪的行事风格,也不该这么仓促地让自己离开,然而汪书贤脸上没有任何的破绽,客客气气的微笑,客客气气的眼神,客客气气的语调,说的话也都能圆上。
“怎么不见王堂主呢?之前王堂主曾说过等我走时会来送我的。”顾灼灼想了想,用王语溪来试探他。
“你也知道,我们王堂主是满月部的顶梁柱,夜夜观星、工作,有时候实在是疲乏得很,哦昨日我便是去与堂主商量此事的,我们不是还碰面了嘛。”汪书贤不疾不徐,从容道。
“既如此,不用那么着急,我不急的,我们下午再走也可以的。”顾灼灼赶紧表态。
“这可不行,马车什么的全部都已经安排好了,这么远的路程,驿站我们也通过信了,更是传信给天湖山庄了,自然要尽早,况且堂主也吩咐我早点送顾三小姐启程,千万莫要耽误了回家。”汪书贤直接否决。
“那这样,我去找一下白子阳,我这儿还有他的东西,你说我走之前得把东西还给他吧。”想了想,顾灼灼又道,寻思着既然必须得走,那得把明月剑还给他,顺便告个别。
哪成想,见白子阳也不可能了。
“白子阳他有事儿出盟了,这几日都不在盟里。”
出门了啊,这么巧……顾灼灼心下遗憾,就连告别也没有机会了吗?
“没关系,相信白子阳不会在意,当然,若是顾三小姐愿意,我可以帮忙代还。”
“呃,不必了,谢谢汪副堂主。”直觉让顾灼灼不愿意将白子阳的剑交给汪书贤。
“顾三小姐不必客气,若是没有别的事儿,就先去收拾行李吧?”这句话,汪书贤在不经意间带了点命令的意味。
虽然不是明说,可是顾灼灼还是听出来了点儿意思,她看了看汪书贤,看着他维持完美的表情神色。
“好,我明白了,请稍等。”顾灼灼握紧了手中的明月剑。
回到房间,顾灼灼第一件事儿不是收拾行李细软,而是来到书桌前,提笔写信。既然不能当面告别,那便以书信文字来告别吧,俗话说,见字如面,这样四舍五入一下,也算是当面告别了。
顾灼灼提着笔,看着空白的米黄色信纸,没有立刻落笔,好像在思考、在措辞一般。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顾灼灼终于写下了第一个字——
致白子阳……
只要一落笔,两封信很快就写好了,顾灼灼仔仔细细地将信纸折好,放进信封里,封好。只见两个信封,一封写着白子阳亲启,而另一封则写着另一个名字。
顾灼灼将两封信放在书桌的正中间,然后用镇纸好好地压好,想了想,又将信放到了圆桌之上,移动镇纸重新压好。
想来若是一会儿到时间顾心儿来打扫,不见自己便会进屋来,然后就能看见这两封信,将它们送到它们的主人手上。若是放到书桌上,反倒可能谁也看不见这两封信。
顾灼灼看着两封信叹了口气,才开始收拾行李。她要收拾的东西确实不多,不过是一些衣物首饰罢了,之前她给家里人置办的礼物一直规整得好好的,根本不需要重新收拾,直接抬着箱子出去便好了。
一个时辰都不到,顾灼灼便收拾好了,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只有多出来的几个箱笼和摊开的被褥能证明有人住过。
这一刻,她真的有了离开的感觉,或许是太突然了,也或许是与想象中不同,更或许是因为她的内心深处已经没有那么想离开了,便是方才收拾行李,顾灼灼总觉得不真实,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个人跑出来,告诉她,汪书贤搞错了,顾三小姐还得等个几天再离开。
可是没有,一直没有,顾灼灼有时一个回头,还能看到汪书贤坐在院子里,视线一直紧紧落在自己的房间。
而此刻,看见一切恢复得如同初来之际,只有被褥有些褶皱,她总算有了那种真实感,她要离京了,要离开沧海盟了。
“罢了,总要走的。”顾灼灼放下行囊,将被褥重新抖开、叠好,将表面的褶皱仔仔细细抹平,便是当初大学军训,她都没有那么认真。
这下,除了墙边的几个箱笼,其他的真的和刚来时一模一样了。
顾灼灼将明月剑压在信上,大步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