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玖依然沉默，只是手上的拳头越握越紧。
“不说话？你去找他们的时候考虑过后果吗？考虑过师父的恩情吗？考虑过你的以后吗？”见状，白子阳沉声低吼，可见他对此的生气和痛惜。
“我不要你管……”陆玖低声道。
“今日之事，我怎可能不管？你，我又怎可能不管？”
“你便是能管得了今日、明日、后日，可你能跟着我一辈子吗？能管得了我一辈子吗？我迟早有一天能完成我的计划，我迟早有一天会sh……”陆玖倔强地梗着脖子，看着白子阳重重地说着。
“陆玖！你疯了吗？”
白子阳打断了陆玖近乎赌誓的话语，顾灼灼只听到了一个“sh”的音。
“对！我是疯了！”沉默了一会儿的陆玖突然大声叫道，积压的情绪完完全全地爆发了出来，带着明显的哭腔。
突然想到了什么，顾灼灼跑去门边，打开看了看，很好，没有人，顾灼灼将门紧闭，虽说自己在这里有些多余，可他们说的这些便是听不懂也不宜让旁人听见吧，当事人情绪激动无暇顾及这些细节，那便由自己这个多余的局外人注意吧，好在这一层今天为了陆玖卖初夜的事儿而提前清了场，并没有其他人。
顾灼灼看着她双眸噙泪、梨花带雨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水了，就要跟着陆玖的眼泪流。
“师兄，你知道的，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必须得报仇！那些人必须为了我们家的血债付出代价，上百条命啊，还有我才周岁的小侄子，他那么小，软软的一小团，才刚刚学会叫爹娘呢，就活生生地被摔死在我面前，他们怎么忍心？我要怎么才能忘记？从那时候，我就已经疯了，发疯地想要报仇……”说这句话的时候陆玖的声音不大，语调也很平，与刚刚相比听起来好像冷静了很多。
她木木地看着前方，眼神涣散，好像在回忆，又好像在思考，好像诉说的是个故事而已，可她的身板挺得笔直，眼眶泛红，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她在忍，可是却由不得她，一大滴滚圆的泪珠溢出眼眶，缓缓地，缓缓地滑落，顺着她莹润绝美的脸庞，砸落在白色衣襟上，只留下了晕深的一点，淡淡的、浅浅的。
就像是汹涌的悲愤、恨意和绝望，说出来，也不过是平平的几句话，别人看不到了，可只有自己才能感受到那一片的湿润。
“那这个呢？”就在顾灼灼都听得眼泪汪汪的时候，白子阳平静地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这个怎么在你那儿？”陆玖一把抢过那册子，神色突然有些慌张，还带着隐忍的怒意，她紧紧抓着那名册厉声问道，而后玉指用力地摩挲着册子的封面，上面没有字却有很明显的磨痕，想来这册子的主人经常这样触碰这本册子。
“我偷的。”白子阳毫不掩饰，直言不讳。
顾灼灼还真没见过把“偷”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光明磊落的人，眼泪都被他给憋了回去。
“这本名册上记录的都是当年对你家下手，或是从中获利之人的名字、住址等等信息，我和师父一直都知道你想报仇，我们也觉得有些人确实应该血债血偿。”白子阳叹了口气，将那本册子从陆玖的手中抽出来，不想让她情绪继续陷进去，翻开了那名册，“可是越宸事变之后，皇帝重查旧案，你家的冤屈被洗清，主谋几人全都已经被诛族处死，其他的杂碎也被发配边疆，大部分死在了途中，还有那么两三个没有实际动手却从你家获利的虽侥幸脱了罪，却在这半年陆陆续续死在你手中，这名册上的名字可以说都消失于世了，你的大仇已报，为何还要行今日之事？”
“呵呵呵呵……”陆玖忽然笑了起来，却又渐渐变成了哭泣，双眼里含着的、忍着的泪水此刻仿佛找到了突破口，纷纷落下，却又没有哭出声来，眼泪无声落下，伴随着低低地呜咽，那声音就像是绝望的小兽。
“大仇已报，我当喜悦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这么痛苦？以前我再难我都要咬着牙活下去，因为我要报仇，可是现在，我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了，师兄……”
“阿玖……”白子阳看着那泪如雨下的小姑娘，尽管生气但到底语气软了几分。
“从前每个晚上，我爹我娘我的哥哥嫂嫂侄子侄女儿……那么多人都在我的梦里出现，他们从来不说话，只看着我，没有一天我睡得安稳的，我以为我报了仇之后、那些人死了之后我就能安安稳稳地睡一觉了，可是没有，爹娘他们不再出现了，我想同他们说说话也不成了，我只能梦到家门口那条大路，可是没有热闹的小摊、没有马车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走啊走，可是怎么也走不到，我找不到家了，我找不到我的家人们了……”
陆玖抹抹眼泪，抽噎着继续道：“所以，我决定在临终前做最后一场演出，就选在花楼。呵，这里的男人没几个好东西，明明有妻有子，偏要出来寻花问柳，完全不顾家里人，而且我哥就是在花楼被人陷害的，这可是个容纳世间所有污糟的好地方，不是吗？至于其他人，在这样的地方，哪有人不脏的？有些可怜的姑娘就当是解脱吧，不也挺好吗？”
“什么叫解脱？放屁！你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便要让那么多无辜之人莫名为你陪葬吗？”白子阳显然是怒极了，这是顾灼灼第一次听他说粗鄙之词。
“无辜之人，哪里有无辜之人？”陆玖偏执地吼道。
“陆玖，你这是执迷不悟！你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你现在就跟我回去找师父请罪！”白子阳怒道。
“不可能，我不回去！我决计不会回去的！这场演出我是一定会完成的，你管不着我！”陆玖摇头拒绝。
“陆玖！”
“你看不住我的师兄，就像我刚刚说的，你不可能跟着我一辈子、看着我一辈子！”陆玖盯着白子阳，眼神倔强。
争吵再次升级，顾灼灼被忽略得完完全全，这样听下来，只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
“咕噜——咕噜——”
突然，一阵声响打断了白子阳和陆玖激烈的争吵，整个房间突然因为这声响而瞬间安静下来，热烈的氛围瞬间有了冷静的片刻。
白子阳是难得一愣，而陆玖小仙女捂着自己的肚子有些害羞地扭过身去，面上有些尴尬，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眼睫上还挂着未落的小泪珠，哽咽声还在生理性地发出。
和两人愣神、尴尬相较，顾灼灼就不一样了，这声响她熟啊，她不知道陆玖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可是她知道这“咕噜”声代表的意义啊，这可是人活下去的基本保障以及幸福生活的重要意义之一啊。
“你是不是饿了？”顾灼灼笑着开口问道，这是她进房间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陆玖这下子哪里还有争吵时的伶牙俐齿，脸红着没好意思回答。
“陆玖姑娘怕是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今天的演出了，我以前听说过，一场演出即使只是几个时辰也需要很长时间的准备，梳妆打扮、穿衣排练，怕是从早忙到晚，表演前为了效果怕是更不会用膳了，这一天下来，又忙又累，表演又这么辛苦，肯定是饿了。更何况在这样情况之下饿了才是应当的，是不是？”顾灼灼善解人意地继续说道，算是替陆玖解释。
陆玖一愣，怔怔地看向顾灼灼，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很温柔的姑娘，她的笑是有温度的，不是那些客套虚伪，更不是虚与委蛇、逢场作戏，面对这样的笑容，陆玖的状态突然软了下来，刚刚与白子阳争吵的她还是竖起了所有屏障和尖刺的刺猬，现在慢慢松和了下来，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松，陆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体上的反应。
饿了，便是方才肚子叫，都没有什么真实的感觉，只是觉得尴尬，可是现在陆玖能感受到自己是真的饿了。
“嗯，我早上喝了小半碗粥，之后就没吃过东西了。”陆玖点点头，开口道。
“都瘦成什么样了居然还不吃东西，你以为你能挺几次，演出还没完你自己先倒了，到时候倒是不用我出力了。”白子阳闻言，打量了陆玖满是泪痕有些苍白的小脸，没好气的说道，虽说话不好听，但顾灼灼能听出背后的担心和提醒。
这是顾灼灼没见过的白子阳，倒是更贴近那个男大学生，可以想象得到，大学男生宿舍里兄弟之间互损但又互相关心的相处画面。
“不是，师兄你……”陆玖看着白子阳，瞪圆了眼睛。
“我怎么了？说的不对吗？折腾身体瞎胡闹！”白子阳挑眉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