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曲终,雄红面前有轻纱落下,烛光之中,只见一个清晰的人影。
她背过身去,而后侧身而坐,完美的侧颜映照在轻纱之上,鼻若琼瑶,樱唇小巧。而她的手上,此时正拿着一支凤箫。纱帐未被升起,她就端坐其后,箫声起。虽然是箫,可曲中却听不出萧瑟与清凄,只有清幽和沉稳。方才楼中还有些谈笑声,甚至有几个不甘“寂寞”的点了姑娘作陪,夹杂些许娇嗔,现下却半点也听不到了。那箫声仿佛在告诉每一位听众,此处并非什么风月花楼,而乃山间竹林,清风徐徐,明月皎皎,崖上的木亭之中,竹帘之后,有仙人奏一曲凤箫。
箫声毕,顾灼灼却依然恍若在那山林之中,呆呆望着那帘后的仙人,不敢窥其样貌。
仙人此时却是动了。
箫曲独奏结束,伴奏便又响了起来,可以看到人影缓缓站起,轻轻一转,手中的箫已经不知往何处而去。然而那转动的身影却没有停下,轻纱帐起,那身影的转动却越来越快,顾灼灼看不清雄红的脸,只看到到烛光照耀下,她的衣袂翻飞,宛若一朵正在盛放的花。
她一边用内力运起轻功,跃于空中,却没有停止旋转。等到她轻轻踏在舞台前正中的位置的一瞬,旋转猛然停下,正在旋转的衣袂就此落地,在台中铺开,好似雄红独坐莲花之上,是那荷中仙子。
拨弦声起,顾灼灼才惊觉她方才一直抱着一把古琴,而现下古琴正架在她的膝上。
古琴的调子便不如方才凤箫那般沉稳了,略欢快几分,却依然带了些清幽,好似那深夜已经过去,是山间溪流向下奔去,是晨鸟鸣啼,是旭日缓升,万物正悄然醒来。
每过一曲,雄红便跳上一段,而后换一种乐器。偶尔是雄红边舞边退而后轻纱落下让她换琴,偶尔是伴舞的女子踏着舞步向她递上琴来。顾灼灼已经无法数清她究竟用了几种乐器,甚至有的她都叫不上名字,她只知道自己的眼神就没有从舞台离开过,就连那伴舞都编排得恰到好处,而音乐的节奏也在加快,音调在上升,整个花楼在热闹起来。
雄红此刻已经又到了纱帐之后了,这一次她久久未曾出来,只有伴舞在前方跳着。
弦乐声响起,顾灼灼知道,是雄红在弹奏。这次遮住她的纱帐似乎层层叠叠,顾灼灼看不到她的影子。那乐器清澈而又带着几分空灵,顾灼灼分不出这是什么,也无暇去分辩。她只觉得自己好似在清幽的山谷,迎面而来的是一阵阵风。
缓下来的曲调没有持续多久,不一会儿,音调似乎就变了一种风格。山谷的翠色正在减退,风声在加快,再回神已是满目黄沙,夹杂着干燥和咸味的风在耳边叫嚣,卷起的是漠中的沙土。
那是西域的音乐!
来看演出的人明显也已经发现了,楼中出现了交头接耳的声音,空气中夹杂了几丝兴奋和轻浮。
顾灼灼大概明白了,或许雄红即将现上的是那西域舞曲。
果不其然,纱帐猛地打开,西域舞女扮相的雄红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之中。她头戴薄纱,轻纱遮面,却留下了一双极美的眼睛。要命的是,她只穿了一件抹胸,纤纤细腰整个都露在外面,不堪一握。她侧着身,胸前圆润丰满,因是跪坐在那一朵巨大的牡丹中间,丰臀轻翘。
她并不是在跳舞,玉手正在轻拨身前的巨大乐器——那是箜篌。
人都还没扭起来呢,直接在顾灼灼心里点了一把火。别说是这帮色眯眯的男人了,就算是个女人都把持不住啊!
顾灼灼吞了吞口水,此刻她真想好好找找白子阳在不在,又或是瞧瞧隔壁那位一贯儒雅带着笑意又故作清高的林公子,看看他们望着这一幕是个什么表情。
可是她移不开眼睛。男人哪有雄红好看?!
箜篌弹出的音乐节奏越来越快,曲调欢快起来,与最初的空灵清幽形成鲜明对比。如今是那漠中篝火燃起,人们围着那篝火跳舞的时候了。
一曲毕,雄红缓缓转过身来,那眼睛似乎是轻轻一抬,向着二楼环视半圈,翘睫轻抬,眼尾微翘,眸子里尽是妩媚。
欢快的伴奏还没有停下,雄红随着奏乐起身,腰身扭动起来。
她穿着一身红,金银配饰更衬得那红色明艳,火红的颜色半裹着她的身体,叫她裸露的手臂、纤腰和脚踝白得晃眼。盈盈细腰跟随着音乐声轻轻扭动,衣裳上的金银饰品发出轻巧的响声。
空气在变得燥热、变得喧闹,是男人们的津液蠢蠢欲动,叫他们推开怀中的庸脂俗粉。雄红随着乐声转圈热舞,身上的金银跟着她的身影上下跃动,每一下都踩在鼓点上,震在在场每一个人心里。
世间怎会有女子如此之美。起先她是风中的寒梅,带着高雅和清冷,后来她是含苞骨朵,透出娇软和羞涩,如今她是盛放的牡丹,她明艳而大气。
顾灼灼还没有看够,那热舞已然结束,她脑海里还存着人家离去时的背影——纤腰楚楚,能叫人将她的脊柱沟和腰窝看得一清二楚。
但整场演出还没有结束。
雄红的伴舞们还在台上随着乐声跳着。本尊迟迟没有露面,也没有弹奏,顾灼灼心里有了个大概,或许一会儿便又是大阵仗了。
刚思索完,顾灼灼就看到新的伴舞们跳着从一侧灌入台中。为首是一位黑衣龟公,而后是白衣的姑娘们。
琴声在此刻响起,顾灼灼寻了不到半秒,就发现雄红跟在队伍的末尾。她此刻着一身胡服,上衣暗红,裙装深黑,不如先前那般出挑,沉稳里却又带着俏皮。她脚步轻快,蹦跳着前行,一边拉弦,偶尔还会转一个圈。
那是漠北草原的曲调,胡人姑娘被她的羊群蹙着,在苍茫的旷野之上起舞。
羊群散去的时候带走了她的胡琴,可她却站在纱帐之前,背对着所有人,不曾动作。待纱帐猛然掀起,雄红顺然转身,双臂高举,而后缓缓向前,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她背后是一座大鼓,而她的手中,握着两支巨大的鼓锤。
又是一个转身,巨鼓被敲响了第一下。
整个花楼为之震动,而后鸦雀无声。
第二下。
而后又是一片寂静。
第三下!
轻,而又稍稍绵密些许的鼓点响起。
顾灼灼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此刻依然是在那广袤的原野之上没错,可这一声一声却叫她紧张,心潮澎湃。
这鼓定是要用在什么大场面,若非祭祀,那便是行军的战鼓。
雄红在敲击鼓面的同时还在跳舞,她每敲一下,鼓锤高起,动作大气。同时她也在缓步移动,绕了半圈,最终停在了鼓的正后方,以正面示人。
鼓乐还在继续,越发威严,越发惊心动魄。大地似乎在震颤,顾灼灼能听到千军万马整齐行军,庄严肃穆。
速度由缓到疾,再从疾至缓,而后便是一阵寂静。迸发的那一刻,比之前还要令人震撼,鼓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密集,都要有力,轻重交错,是马蹄嘶鸣,是男儿轻喝,是厚积薄发,是一鼓作气。
酣战甚久,终于偃旗息鼓。寂静的战场之上尸横遍野,配乐者奏起了凄清的箫声,为这残破的败相哀歌。雄红将她的鼓锤一扔,鼓锤落到了纱帐之后,未曾落地,大约是被哪位伴舞接走了。而她自己,依然站在大鼓之后,只见她内力运起轻功,整个人竟飞身而起。
她踮着脚尖,轻轻落在了那鼓上,未曾发出半点声响。
恍若降临人间的仙娥。
而后她抬脚,开始随着那箫声缓缓起舞。
那舞是哀伤的,却也是有力的。
舞到最后,她背过身去,停滞片刻,而后缓缓抬起了手臂。她的手中,是一把琵琶。她没有转过身来,琵琶高举而起,右臂轻折,一瞬,箫声归于平静,琵琶声响起。
同时动作的还有她的脚,跟随着那琵琶声,轻轻抬起,轻轻放下,踏出舞步。
她在反弹琵琶!
顾灼灼瞪大了眼睛。见到那琵琶时,顾灼灼的第一反应是,这似乎是雄红今夜弹奏过的唯一一个重复的乐器,她看不到时间,但心下估算,或许已经快子时了,而子时正是雄红今日结束演出的时间。
但顾灼灼却未曾想到,就连琵琶,雄红也能将它玩出花儿来。也难怪之前的十四日,她每日都能只用一种乐器,配上舞蹈,演上整整半个时辰。
琵琶的前奏风格依然随着之前那箫声,带着凄苦,带着哀怨,连带着她转身过来的表情,都是哀伤的。
她只舞了前奏,而后她便随着舞姿,缓缓坐下,坐在了那大鼓之上。
指尖拨弦,这一次,却比方才更要凄冷。
顾灼灼一愣,她以为琵琶之声会回归到最初婉转清幽的调子,就好似那仙娥,为人间带来的是生的希望。
可是她错了,那琵琶之声如同一场大雪,预告的是凛冬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