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灼灼的手被烫得反射性地收了回来，勺子突然失去了支撑力掉了下去，“当——”的一声，勺柄碰上了锅沿。
“没事儿吧？快拿凉水冲一冲。”白子阳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拉着顾灼灼就往厨房水缸的位置走，二话不说，左手抓着顾灼灼的手腕，右手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往顾灼灼的手上浇。
“没事儿，我自己来吧。”冰凉的水触碰着肌肤，可顾灼灼的脸却在发热，她有些羞赧地缩了缩。
白子阳闻言，手下一停，慢慢松开了顾灼灼的手腕子，将水瓢递给顾灼灼。
“那你自己多冲一会儿。”
“真的没事儿，以前经常这样的，哪有厨子不被烫、不被油溅的？我早都习惯了。”顾灼灼一边冲水，一边笑着道，“刚刚是走神了，所以没有注意到，有点突然……”
“早知道就不和你说这些。”白子阳一直盯着顾灼灼的手，眼神有些幽深，顾灼灼感觉有些毛毛的。
“嗐，是我自己不小心，和这事儿有什么关系？”顾灼灼赶紧说道，生怕白子阳以后再遇到类似事情的时候，完全隐瞒住自己，甩了甩手给白子阳看，残留的水珠子甩得飞起，“你看你看，已经没事儿了。”
白子阳看着顾灼灼的手，上面只有浅浅的红印了，才微微地点了点头。见状，顾灼灼如获大赦，心里暗笑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轻微的一次烫伤，以前都是忽略不管的，现在反倒弄得如此紧张了。
“听了陆玖姑娘的身世，我一直在想，所以有些走神了。”顾灼灼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想什么？”
“想我能做些什么。”顾灼灼回到灶边，看了看锅上蒸着的芋头，又试了试熬煮粘稠的红豆沙，一边忙乎着，一边回答，“我觉得我这顿饭不仅仅要让她吃饱，还得让她吃好。我是没什么大想法的人，对现在的我来说，只要能练剑小有所成，烹饪有所进步，吃好喝好睡好，这样就很有意义了，我想着，让陆玖姑娘也能感受一下我的想法。”
白子阳闻言挑眉，没想到这小姑娘想得这么多，简单却又很有道理。
“那你想到了吗？”
“当然！”说到这儿，顾灼灼有些小兴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白子阳，“我有个想法，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
陆玖一个人等在房间里，方才因为争吵而剧烈起伏的心绪渐渐平息下来，肚子的饥饿感越发地明显，静静地盯着桌子上的醋花生和酱黄瓜。
顾灼灼和白子阳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刚刚才梨花带雨之后的仙女趴在桌子上，脸上还有浅浅的泪痕，睁圆着眼睛幽幽地看着桌上的两盘下酒菜。
那样子，和舞台上貌惊四座的仙女不一样，和淡淡然挑选礼物的花魁不一样，和白子阳争吵时的绝望少女不一样，更像是前世在美食店铺前饿着肚子排长队等待的食客们，那模样落在顾灼灼这样的厨子面前显得格外可爱。
“夜宵来了！”顾灼灼笑着出声。
就见陆玖立刻坐直了身子，抹了抹脸，随即站起身来看向顾灼灼，微笑着行了一礼：“不好意思，方才让姑娘见笑了，刚刚也不曾与姑娘见过礼，是陆玖失礼了。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我叫顾……”
顾灼灼正想自我介绍，却不想白子阳打断了她，施施然地坐下，还示意顾灼灼不要站着：“她现在叫顾灼，你称呼她作顾爷。”
陆玖明白了，她巧笑嫣然地再施了一礼，道：“小女子给顾爷请安了。”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快来吃东西，要趁热吃才好。”顾灼灼赶紧招呼，怎么感觉有些许的尴尬呢，还是快吃东西吧。
顾灼灼打开食盒，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碟子和一个扣着碗盖的小碗放在桌上。
那碟子上放着几块肉松饼，摆成了花朵的样子，每一块肉松饼都切成了水滴状的花瓣，小小巧巧，甚是可爱，依稀能看到不同颜色的饼馅儿。而那扣着盖子的碗，顾灼灼却没有急着打开，而是先将那碟子推到陆玖面前。
“哈哈，师兄从哪里找的这般心灵手巧的师嫂？闻着就很香，这摆盘又精巧可爱，真是有福了。”陆玖打量着眼前的肉松饼花朵，鼻间弥漫着浓浓的酥皮香，夹杂了肉松烤制过后的肉香及木香，间或还能闻到些淡淡的酸味、甜味和咸味，陆玖想不到到底是什么的味道，可是肉松饼虽常见，但是如此色香俱全，可见用心难得，陆玖真心实意地夸奖道。
听到这句夸奖，顾灼灼一愣，而后脸和耳朵瞬间就泛起了粉红，她下意识地看向了白子阳，只见白子阳挑挑眉，没有开口否认，只是懒洋洋地瞪了陆玖一眼。顾灼灼看不懂白子阳的意思，他是懒得解释，还是不屑于去解释？还是说他不想去解释？
“陆玖姑娘莫要开玩笑了，我和白……和你师兄不过是朋友关系罢了。”顾灼灼将这些奇奇怪怪的杂念抛到脑后，心中暗骂自己在胡思乱想，立马开口澄清道。
“哦～那一定是很好的朋友了，毕竟师兄可不会当着寻常友人训斥于我，更不会告诉你这么多事情。”陆玖一脸“我懂我明白”的表情，顾灼灼也不知道她到底明白了什么，也不好再多说，只有用吃食将话题引开。
“咳咳，还是快尝尝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玖笑着拿起筷子，一会儿落在这一瓣“花瓣”上，一会儿又落在另一瓣上，有些无从下手，看了看好奇地开口问道：“这花儿叫个什么名字？是肉松饼做的吧？”
“嗯，我叫它什锦肉松盒子。”
“什锦肉松盒子？”陆玖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名字，她知道什锦，也知道肉松饼，可是这个盒子在哪里？她委实没看见什么盒子。
而一旁的白子阳倒是一瞬就懂了，轻轻笑了。
“我之前曾听说过一句话，人生就像一盒什锦糖果，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你会拿到哪一种味道。”果然，顾灼灼下一刻说出了白子阳曾经很熟悉的一句话，“我这里借用了一下这句话，虽然没有盒子，但是每一瓣‘花瓣’都是不同的味道，它随机摆放，便是我也不记得顺序了，你不会知道你下一筷子夹到的会是什么口味的肉松饼。”
“这倒很是有趣，我看看，先试试这个吧。”陆玖闻言，来了兴趣，对未知的好奇探索果然是人的天性。
刚入口，陆玖就微微皱了眉，随后慢慢舒展开来，面露惊喜。
“好酸，这是梅子？”
入口是骤然在口腔中炸开的果酸味，还有点淡淡的涩味，这般的酸涩令人瞬间口舌生津，而火烤过的酥皮和肉松带着不同的油香、麦香、肉香，浓郁的香气与酸涩相互碰撞、交织，去除了浓郁的油腻感，又带来酸涩之后的香甜回味，让人想要再试一试这刚入口稍显奇怪的组合。
顾灼灼点了点头，是厨房里的几个青涩的梅子，一看就知道滋味，定是酸倒了牙，顾灼灼就为了凸显它清新自然的酸，请白子阳使劲将几颗梅子舂碎，过滤果肉和果汁，肉松浸到果汁里，果肉则上锅蒸，再来做饼馅儿。
陆玖不再多问，夹了下一筷，这一次，陆玖咀嚼着咀嚼着就开始冒薄汗，脸色微红，不一会儿就辣得小口呼气。
这是辛辣味的，用的猪肉末与胡椒、辣椒、孜然、八角等大料炒制成馅，肉松拌于其中，滴上几滴辣油，通过肉的浓郁与辛辣的重口味交织，相互成全，浓郁的味道极其霸道地席卷了整个口腔，让人辣得直冒汗却又刺激得欲罢不能。
下一筷子，没有如前两种口味那般突然、刺激，是传统的椒盐咸香的肉松饼，顾灼灼加了些梅菜进去，添了点口感上的层次，同时特意在做酥皮的时候也揉了椒盐进去，这样吃起来咸香更甚，从内而外的口味统一。
最后一瓣，是糖腿馅儿的，这是厨房里备好的，大概是用来做糖腿包子的，咸味的火腿与白糖调味，再经烘烤，绝妙的甜味就出炉了，带着熏制的独特风味，陆玖轻咬一口，里面的糖腿还流了出来，唇齿留香。
四瓣什锦肉松吃下来，陆玖也半饱了，酸、辣、咸、甜依次占据陆玖的味蕾，陆玖突然落下筷子，微讶：“这是酸甜苦辣咸吗？”
果然聪敏，不必点明就能领会到其中深意，顾灼灼点头。
“可是只有四味，苦味呢？”
“人生五味，酸甜苦辣咸，你曾经已经尝足了苦味，今天又尝了酸甜辣咸，日后只剩下香甜了，喏，试试这个。”顾灼灼将那盖着盖子的碗推过去，打开，是一碗洒了桂花糖的糖芋苗，还在悠悠地飘着热气，看着就是暖暖的。
“糖芋苗……”陆玖呢喃着尝了一口，香甜软糯，暖人心脾，这是她在棠安城常吃的小吃，入口的味道立即将她带入到回忆当中，好容易不哭的陆玖再次落下泪了，但这次却是不同的，前一次是充满了仇恨与绝望的泪水，而这一次的泪水有了温度，更像是怀念。
“我们都知道青梅很酸，梅菜很咸，辣椒很辣，却不知道烹饪之后再入口便是不一般的烟火味，人间味繁复如此，总该尝遍了再谈离开。”
顾灼灼没有多说，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姑娘啊，人间美食何其多，人间味繁且难言，还是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