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不断的攻击让白子阳逐渐有些吃不消起来。身体的疼痛感越发加剧，让他觉得全身上下的骨头仿佛都正在被撕裂一般。
砰的一声巨响，斑驳的月光下寒光闪过，是白子阳的匕首被打落了下去。
下一刻，白子阳就感觉到自己的脚上被缠上了什么，定睛一看，是一条乌黑的鞭子不知何时被叁拾陆号甩了出来。
方才叁拾陆号的匕首被自己砍落了一把，但他还有鞭子，以及右手上剩着的一把刀。
然而白子阳已无暇顾及其他，他本想用内力震断那鞭子，全身的疼痛却让他无法发力，叁拾陆号一个用力，白子阳直接滑倒在了地上，被对方一拽，飞速向着叁拾陆号滑去。
在腿上的力气消散的一瞬间，白子阳看到了向他而来的漫天银针，他左右闪避，然而等银针消散的时候，他眼前是已经腾空而起、紧握着匕首飞速向他袭来的叁拾陆号。
一刹那，白子阳只感觉到全身如同被烈焰焚烧一般。剧痛从他的手腕一直传导到全身上下，让他近乎无法呼吸——
他硬生生用双手握住了叁拾陆号的手腕，现在叁拾陆号的刀尖距离他的喉咙只有一寸。
白子阳咬着牙用力，而叁拾陆号也在用力，只等着刀尖没入他脖颈的那一瞬。
“杀你确实不是我的任务。”叁拾陆号道。
白子阳无暇说话，他现在必须将全部的力气都用在抵挡这最后的一击之上，只要有一丝松懈，自己就会命丧当场。
“但杀你是我的愿望。”叁拾陆号继续道，嗓音有几分沙哑，“知道我为什么想杀你么？”
并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安静的深夜，只能听到风吹动树枝，和白子阳因为挣扎，鞋子在泥地之上摩擦出的细微声响。
“只有你逃出去了，有且只有你。你有名字，我本也应当有名字！可我如今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叁拾陆号说，“你应当去死的！你早就应该去死了！”
他的语气已然有些歇斯底里。
“肆玖玖，伍壹陆，伍贰捌，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是想逃，都是！可偏偏只有你，你活着，你带着两个刺青，逃出了那里，如今却活着！”叁拾陆号此刻已经近乎在吼叫，“我们的命，本都该属于先生，今日我便要替先生收回你的命！然后再把你那个相好的给——”
叁拾陆号一边撕喊，一边想要更加用力，然而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好像没有了知觉一般。
他定睛看向白子阳的双眸，发现那易容成了一个小姑娘的白子阳如今正用无比熟悉的眼神望着自己，那眼神晦暗深邃，无比平静，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该有的眼神。
杀了他，必须杀了他。
然而叁拾陆号却用不上力气，他眼睁睁地看着白子阳将自己手中的匕首夺了过去，一脚将自己蹬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上。
落地的时候背部分明传来了巨大的痛觉，可自己的双手，却似乎没有反应一般。等他再抬头的时候，看见的正是从天而降的白子阳，下一瞬，匕首插入了他的喉咙。
“他们有没有告诉过你，在进去之前，我学过一种功夫。”白子阳冷冷地道，“哦，应该没有，毕竟你的任务不是杀了我。你现在该知道，你死于轩辕毒爪功。”
叁拾陆号想发出声音，然而却无济于事，他现在就连哼哼都办不到了，生命正在迅速从他的身体之中流逝。
“我逃出去了，是我命不该绝。我未曾回去，是因为还未到时候。”白子阳道，“我本不想杀你，但如果你打她的主意，你必死无疑。”
话音刚落，白子阳将匕首从他的喉咙中拔了出来，鲜血喷射到白子阳的脸上，再向叁拾陆号看去，那人已经没有了呼吸。他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然而他瞬间压下了呕吐感。
白子阳站起身来，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污，看着远处的一棵巨树，叹了口气，道：
“出来吧。”
***
顾心儿入了后山之后其实并没有走多久，加上这次顾灼灼是运着轻功，因此行进速度莫要说比第一次来，就是比起前几日白日和同门一起，都快了不少。
原本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下，顾灼灼根本看不清楚顾心儿走到了哪里去，但她却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男人嗓音从山上传来。
顾灼灼那时还不能确定那声音是不是白子阳，也没有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只能提着气儿，尽量隐蔽自己的气息，接着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再走近一些，顾灼灼便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他喊了一句“叁拾柒号”。
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下，竖着耳朵已经可以听清话语了，但从声音的大小判断，顾灼灼知道自己离他们还有段距离，便一点点朝前接着挪动。
下一刻，顾灼灼就听到了白子阳的声音。
他说，我不是。他说，我有名字，我叫白子阳。
黑暗里她看不清那发出声音的人是不是她之前以为的顾心儿，但给她的冲击力依然巨大无比。原来她一直心心念念的白子阳，竟然就在泠江，就在天湖山庄周围，甚至有可能就在她身边。
为了不引起注意，顾灼灼瞬间藏在了一棵大树后面，屏住呼吸，静静听着。
而后她就听到了利刃碰撞的声音，听到了“缩骨”，她在一瞬间就明白，顾心儿，就是白子阳。
然而当她听到白子阳因为疼痛发出低吼的时候，就已经将欺骗和隐瞒带来的冲击全部忘了去，而是想要去帮他，可就在要闪身出去的时候，又害怕自己给他添麻烦。直到听到白子阳摔倒，听到那陌生的男人发出嘶吼、似乎马上就要杀死白子阳的时候，她的右手已经放在了剑柄上，立刻就要冲上前去——
然而就在这时，白子阳做到了反杀。
之后顾灼灼就听他亲口说出了“轩辕毒爪功”五个字。多么熟悉的名字，那是曾经在那山洞中误伤过自己无数此的功法，原来所谓无法控制的功法，竟然是白子阳现在还能自主用出来的吗？
难道连这也是骗自己的？
顾灼灼一瞬间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愣在了当场。
她甚至想过，不如就这么悄悄摸摸地回去，就当自己从未来过这里，从未听到过那些话。然而一句“出来吧”，断了她的所有念想。
顾灼灼深吸了两口气，从树后走了出去。
发出熟悉嗓音的身影现在依然隐藏在黑暗里，让顾灼灼看不真切，顾灼灼也不想看真切，可自己却只能一步一步地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越近，那人影在斑驳的月光之下就越发清晰，直到最后，顾灼灼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柔柔弱弱，瘦瘦小小，矮了自己半个头，穿着一身天湖山庄丫鬟的衣服，扎着简单的双丫髻，化着淡淡的妆，正是那顾心儿的模样。
然而此刻，那眼睛已经不再是亮亮的了，它恢复了顾灼灼熟悉的模样——乌黑，深邃，晦暗得看不清那双眼的主人有什么情绪。
而原本娇俏的脸上现在有大量的血痕，顾灼灼也分不清究竟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刚才溅上去的血。
他手里握着带血的匕首，身边躺着的是一个黑衣的尸体，隐隐约约能看见血流了一地，就从那人的喉咙中流出来。
顾灼灼没有多看，只怔怔地往前走，一直走到了顾心儿，不，白子阳的面前。
她看着眼前小姑娘模样的人儿伸出了手，似乎是要抚摸自己的脸庞，下意识地一躲，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哭了，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已经开始滴落。
“对不起……”眼前的人道，用的是她最最熟悉的男人嗓音，还有些沙哑。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一个侯府的梳发丫头。”顾灼灼说。
“我不是。”
“所以你甚至买通了韶华驻的掌柜。”
“这倒没有……”白子阳叹了口气，“归月堂确实发现了一个逃出来的丫鬟，正是平阳侯嫡幼子即将迎娶的妾室，救她的时候我们发现了她包袱中的学生证和手机，她叫顾心，在平阳侯府的时候被唤作心儿，于是我借用了她的身份。从孙二家回到沧海盟的时候，她甚至还不能下地，依然在休养。”
“所以，从头到尾，我认识的心儿，一直都是你。”
“是。”
“你跟着我从沧海盟到天湖山庄，自始至终，一直在我身边。”
“是。”
“你听着我对你说着心里话，看着我把你当做自己的妹妹。”
“是。”
“好玩儿吗？”
“对不起……”
“你来山庄，到底是为了什么。”顾灼灼此刻仿佛已经被卸了所有的力气，每听到一个“是”，每听到一个“对不起”，她便觉得有无数的银针扎在自己的身上，“是为了秘籍？为了那所谓的初代盟主手书？”
“……不全是。”
“还为了什么？”
“你的安危。”
“我的安危。”顾灼灼笑了笑，“我会有什么危险？”
白子阳突然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抱歉，我……不能说。”
顾灼灼愣了一下，到如今，对方竟然还有要瞒着自己的东西，纵有千般不能说，难道顾心儿就是白子阳这件事，也是不能说的？所谓的不能说，恐怕也就是不想说罢了。
顾灼灼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回过头，向着山下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