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山路在洪水滋润下，每一步都显得格外艰难。
像是刀尖行走，深一步浅一步均能感觉到石子磨砺。
但他不敢停下，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雷子的憨笑声和那句“山东大汉都无敌”。这份信念支撑着他。
让他忘却了疲惫与伤痛。
冯博琛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曾经不对雷子好点，为什么没有阻拦其他人指使雷子跑腿。
他虽然没有嫌弃过他的乡音，没有指使过雷子跑腿。
但他选择了漠然。
冯博琛气喘吁吁地爬上岸边，他感觉喉咙里火辣辣地，像是塞了一块炭火，燃的他全身难受。
可是，这里距离安全区还有一段距离。
他咬牙前进，两条腿就像是不受控制般发抖，似乎是要跟他反着来，动弹不得。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要把孩子送到安全区。
还有雷子，雷子还在等他，他必须回去救队友！
信念苦苦支撑冯博琛。
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他抵达安全区，冯博琛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这才没让自己的身体立刻倒下。
安全区的队友很快发现冯博琛，手忙脚乱地帮他接下孩子。
“冯队长，你已经虚脱了，我扶你进去。”
搜救队的人都认识冯博琛，纷纷上前搭把手。
冯博琛看到孩子被卸写来，立刻拽住搜救队道：“快，跟我去救人，雷子、雷子……”
冯博琛还没说完，整个人就眼晕踉跄两下。
搜救队的人担心：“冯队长，你不要担心，我们这就组织人手，你……你先休息一下比较好。”
冯博琛来不及答应，他摇头看着搜救队的人，一字一顿：“不行，他的位置有岩石挡着不太容易发现，我们没有时间搜查，他受伤，受了重伤。”
根本耽搁不了。
冯博琛心里着急，脸色异常难看。
他根本不顾搜救队让他挽留的意思，拼命地往回去的路走。
可是他的身体晃晃悠悠，没走几步，彻底倒在地上。
搜救队的人也顾不上其他，只能让人出行，去解救队友。
搜救队迅速行动，而冯博琛则因体力透支被送往临时医疗点接受治疗。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直到深夜。
冯博琛才醒来。他第一时间问的是雷子的情况。
搜救队带来的消息很不好。
“报告冯队，我们沿着路上去看过，并未发现雷子，到现在他还未归队。”
冯博琛脸色惨白，神情难看：“现在还未归队？你们就没再多去寻找几遍？”
几个搜救队员面面相觑，大家搜救一天下来都很累，出动一次已经不错了，没找人也不是他们的问题。
其中有人认识雷子，小声嘀咕道：“一个乡巴佬，丢了就丢了呗，自己没长手脚，不会自己跑回来吗！”
冯博琛顿时怒了，他扭头，恶狠狠地盯着那个说话的人。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凶恶，那人不再吭声。
冯博琛的目光扫过所有人，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帮人不会帮他寻人，他们已经欺负雷子欺负习惯了。
纵使是战友又怎样，出动寻觅意思一下，已经不错了。
冯博琛：“好，很好，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冯博琛脸色不虞地扫过所有人，咬牙站起来准备出去寻人。
有人看不下去，想要劝阻冯博琛，却被旁人拦下。
“得了吧，你看他那样子，出去吃点苦头也好，他以为找人很容易吗，看他那态度，又不是我们上司，拽个屁……”
寒风呜呜，卷走了其他人的抱怨。
冯博琛顺着记忆路线走，此时已经天黑，这时候已是入秋，洪水下的温度更低，纵使穿着防寒服，也能感受到刺骨的冷意。
夜色如墨，只有稀疏的星光点缀着这片寂寥的天地。
冯博琛踏着泥沙路，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他的心像被一块巨石压着，呼吸间都带着焦急。
从他回去倒下到醒来，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也不知道雷子的情况怎么样。
沿途，冯博琛不时借着手电筒光查看情况，搜救队说没找到雷子，极有可能雷子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
水边边杂草丛生，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小心整个人就会跌进河里。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考验着他的耐心与决心。寒风穿透衣物，直抵骨髓，但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雷子。
冯博琛最先来到的是雷子和他分道扬镳的岩石堆，那里果然已经没有了雷子的身影。
随后，冯博琛绕着附近找了一圈，都不见雷子的踪影。
他开始向外围寻觅。
经过数小时的搜寻，冯博琛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地带发现了雷子的踪迹。
洞口很窄，像是天然形成，洞口外杂草丛生，若不是冯博琛眼尖，完全会错过这处山洞。
冯博琛小心翼翼进入，洞内潮湿，能嗅到很浓的水汽。
他走了没几步，就看到雷子。
只是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如刀绞。
雷子的脸色苍白，身躯瘫软地躺在地上，岩壁上淌下的水滴落在雷子脸上，映出他的表情格外安详。
冯博琛怔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雷子身边。
雷子的身体就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身体早已失去了温度。
冯博琛在此前参加过大大小小不少救援活动，甚至上过前线，他以为自己经历的够多，可以平心的处理这些。
但是当看到雷子的尸体时候，他的手脚就像是灌了水泥般，沉重地走不了半分。
冯博琛跪倒在雷子身旁，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崩溃。
他轻轻合上雷子的双眼，眼眶泛起了红。
“你这人真的是，别的不说，山东兄弟真无敌。”
似是听到他的喃喃，冯博琛觉得雷子的面容带笑。
不知洪水什么时候来，冯博琛将雷子的遗体小心翼翼地背起，踏上回去的路。
夜色寒冷，雷子的尸体湿答答的，冰冷地贴在他身上。
回时路比来时更艰难，但他的步伐异常坚定。
回到营地时，所有人都惊了。
面对众人惊讶的目光，冯博琛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地将雷子安置好，随后向队长报告事情经过。
得知雷子牺牲的消息，安全区熟悉的战友都陷入短暂沉默。
尤其是搜救队的几个人，他们虽然有时偷懒，但没想过害死战友，他们都以为雷子那么高、体格那么棒，不会出事。
甚至就连冯博琛也不知道是自己误事，还是搜救队的怠慢害死了雷子。
他也不想去追究。
安全区陷入短暂沉默后，上头派发了奖励，雷子被授予烈士称号，并追记个人三等功。
待抗洪行动结束后，安全区内举办了一场追悼会。
天灾祸人，就算是现在有高科技加持也一样。
除了雷子，逝世的人仍有三位数。
在追悼会上，雷子的照片被放大，挂在最显眼的位置，他的笑容依旧温暖如初，却成了永恒的定格。
追悼会结束后，冯博琛主动请缨，要求亲自护送雷子的骨灰和勋章回家。
他想，这是对雷子最好的告别，也是他作为战友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或许旁人不知，但是他很清楚。
雷子是为了他而死。
对于他的请求，领导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同意，只是看待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复杂。
……
冯博琛的回忆停在这一刻，不由吐出浊气。
此时他的面前是私房菜馆，眼前摆着丰盛可口的饭菜，坐在他对面的是令他难以忘却的女学生。
沈初滢听到冯博琛的话讲述到一半，不由问道：“然后呢？你去送骨灰盒还送出事儿了？”
冯博琛点头，表情微微变了。
不同于之前的缅怀、复杂、懊悔，这一次他冷峻的脸上露出一抹愤怒。
“我在前往雷子家乡的旅途中，我通过多方打听，逐渐了解到雷子是个孤儿，他口中所谓的家是一所孤儿院，所谓的爸爸是院长。”
这一点，沈初滢有些没想到，她夹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听你的描述来看，雷子是个实诚、憨厚的人，抚养他的孤儿院应该也该是个好的，怎么会出事？”
雷子所在的孤儿院很小，也很温馨。
冯博琛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去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小窄巷子。
巷子内只有两三间房，厕所还是简陋式，内置几个玩具桌，这就是抚养雷子的孤儿院。
冯博琛从未想过，这样恶劣条件下养出的孩子竟是那么温暖的一个人。
冯博琛见到了雷子的父亲。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佝偻着背，皮肤黝黑。
一看就是苦命人的长相，来时，冯博琛就已经知晓，他姓孙，叫孙朝山。
冯博琛比了一个军礼，语气定道：“你好，请问您是孙朝山，孙叔叔吗？”
老头子的眼神里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微微点头。
冯博琛深吸一口气，直接拿出雷子的照片，语气停顿片刻：“雷子是您的儿子吧？”
莫名的，冯博琛的语气带着尊重，就连称谓也变成了尊称。
孙老头的目光落在冯博琛拿出的照片上。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一身军装，看起来挺拔正气，他浓眉大眼，笑起来宛如一个小太阳。
如若照片不是黑白，孙老头可能会应下。
而此刻，他的眼底闪过愕然，手指颤颤巍巍地抚向相框，他的声音苍老而有力：“我就是这所孤儿院的院长，所有孩子心中共同的爸爸。”
“雷子是我最骄傲的儿子。”
这一声“最骄傲的儿子”似乎用尽了老院长全部的力气，他看起来瘦弱，却又充满力气：“雷子刚来这里的时候才那么大点，瘦得皮包骨，明明还只会咿咿呀呀，那眼神却透着倔强的光。”
“我当时就知道，这孩子以后肯定是个栋梁。”
老院长用手指比划雷子小时的样子，眼里泛出泪光：“别看他现在是个顶天立地的军人，小时可皮了，上山揭瓦、抓鸡打娃，他什么都干过。”
老院长抱着照片絮絮叨叨，一遍遍摩挲着照片框里的人，不断讲着雷子的过往。
冯博琛就站在一旁，静静听着。
院长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心里难受，像是有钝刀子不断割舍他的心脏。
他开始明白，雷子之所以能成为今天这样乐观、坚韧的人，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位看似平凡却又不凡的院长。
这个孤儿院麻雀虽小，资源匮乏，但院长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爱与努力，为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撑起了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