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最基础的吧,你总结的这些东西,小爷五岁就知道了。”
乾安死不烂颤的看我,“我还记得小时候谁给我买过一串糖葫芦,我正吃着呢,邻居大婶儿就过来了,让我把糖葫芦给她咬一口,我想都没想的就把糖葫芦送她嘴边了,她也没吃,反过头还给我好顿夸,说我五岁看到老,小时候敞亮长大了肯定也敞亮,将来指定能有大出息……”
“但是你知道我当时心里咋想的吗?我就知道她不能吃,她纯粹是想逗饬小孩儿,所以我也是逗逗她,即使我那年才五岁,也明白大人的这份心思,那你能说我五岁的小孩儿有这种想法是虚伪吗?我还得自我拷问一下子?”
乾安无语道,“万应应,就这点小破事,你活了快二十年才想明白?你怕不是活反了吧!”
哎~对头!
“我好像真的是活反了!”
我兴奋的看向他,本想支起胳膊,抻到我肋骨又是一疼,乾安更是着急,推着我肩膀躺好,我嘶嘶了两声还止不住激动,“乾安,我可能就需要反着活,就像华医生说的,我入世就是出世之人,必然得重新入世,这回我入世了!”
懂了。
真的懂了。
缠脱只在自心,心了则屠肆糟廛,居然净土。
不然,纵一琴一鹤、一花一卉,嗜好虽清,魔障终在。
语云:能休尘境为真境,未了僧家是俗家。
意思是只要你心思纯净,哪怕是置身于屠宰场和酒肆,也跟待在极乐净土一般。
否则你即使弹琴养鹤,侍弄花草,纵然情趣高雅,邪魔终究还在。
而我从小到大向善的本心都没变过,影响我的不过是一些杂念。
再加上外来的败气,我为什么还会觉得自己不够好呢?
为什么还要去跟自己较劲呢?
那种行为跟扼杀自己的生命力有什么区别?
“乾安,你知道我为什么很欣赏你们这种有个性的人,欣赏小真吗?”
“你欣赏我很正常,毕竟小爷一身优点……”
乾安不客气的说道,“小真就算了吧,那小姑娘属刺猬的,穷横穷横的,我瞅她都迷糊!”
我抿着笑,“那你知道你为啥瞅她会迷糊吗?”
乾安蹙着眉,“为啥?”
“因为你跟小真身上有着相似之处,你们都是攻击性很强,且矛头很尖锐的人!”
我说道,“包括我师父,十三爷,乃至我大姐,身上都或多或少有着这种攻击性的特质,但这种特质,跟你是不是好人不发生关系,只能说,当你有了这种特质,走出去就能让人感觉到你不好惹,这同时也说明,你们的骨子里带有反叛意识,天生就能做到自我认可,可以谁都不吝,能真正的活出自我。”
“所以,你们看到我这种人,你们会觉得我迂腐,窝囊,可能还会认为我虚伪做作,而我看到你们,会感觉到危险,很怕被冒犯,原因很简单,你们的特质里拥有着掠夺感,我会本能的抵触,可不管是大环境还是小环境,推崇的都是你们这样个性鲜明的人……”
就像我大姐,长辈们提起她都会说一句,来来闯荡,将来肯定能有大出息。
到我这话锋一转,应应不行啊,这孩子太老实了,走哪都容易吃亏。
我常年听着这种话,想的自然就是改变。
好像要是不改变的话,我爸都得跟我上火一辈子。
但一种个性要如何变成另一种个性呢?
原本就拧巴的我,等到败气再入体,痛苦瞬间便加倍了!
像是一个常年吃素的人被要求顿顿大鱼大肉。
哪怕我胃液翻滚,我恶心的想吐,我面上都得吃的特别陶醉。
要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你居然能随便吃肉,这不香吗?你怎么好意思恶心呢?
正好再借助败气这杆儿东风,你还能变成个有棱有角的人,身上能长出刺儿了,这多幸福?
可……
我好像变得更拧巴了。
这种拧巴跟为人处世无关。
是我没法从‘改变’中取悦我自己。
我总在逼着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甚至给自己洗脑,变身后的我,才是最完美的我。
直到十三爷帮我揪到症结,那就是我一直都活在一份做人的‘标准答案’里。
这份‘答案’又是由我的认知堆砌出来的,我做不到自我推翻。
诚如十三爷所言,人之所以鲜活有趣,正是因为人都有小心思。
你越是要求自己完美,越容易背道而驰……
那么我即使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又能怎么样呢?
我把自己搞丢了啊。
为什么一定要改变呢。
我就是这样的我,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小惆怅的我,有什么不好吗?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可以照顾大家的情绪,出门在外的说些善意的谎言,吃啥做啥我怎么着都行,那无所谓,毕竟大家在一起就是图个乐呵。
那关起房门,我为啥还要骗自己呢?
有时候难受了我真哭都不好意思哭,自己都生怕自己矫情。
反过头去看,我是绑了自己多少道绳子?!
这些年该学的本事我都有学,为什么还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很废物呢。
若欲放下即放下,欲待了期无了期,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
老天爷可能就是要让我一点点的开窍,然后再在某一日,像是今天,拥抱住我自己。
好像突然读懂了人生的真谛,我快乐,但不妨碍我痛苦,我痛苦,伤口里也会长出花朵。
世间苦乐交织,处处都是阴阳平衡。
有性子急的人,自然就会有性子慢的人,有个性反叛的人,也会有性格保守的人。
细分之下,每个人都有着些微的差别,我们要找的只是自己身为个体的那根主心骨。
身为芸芸众生中的一环,我的存在一定有道理。
就算我应该是弟也是弟了,世间还是会降生一个万应应。
因为谁都不是为了取代谁,成为谁才来到这个世上的,我们都有自己的使命和果因。
“那晚十三爷还跟我聊了财富和自由,他说要财富就没自由,要自由就没财富,但我现在有了新感悟,因为对于我们绝大部分人而言,不追求财富根本不现实么,那就真的没有自由了吗?”
我灵感喷薄着,“不,只要你的灵魂是自由的,这份工作你干的有劲儿,哪怕你为此劳心劳力,但你能从中获得巨大的满足感,那你就是自由的,这也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升华!”
乾安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只用眼神提醒我,你继续。
“很多观点其实都是可以共存的,诚如我喜欢吃酸的,你喜欢吃甜的,我愿意做个工作狂,你只想躺在家里宅着,我们不需要去说服对方,只要尊重对方就好,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感受,自己是否从中收获了快乐。”
此身天地一虚舟,何处江山不自由?
做人得先见自己,再见天地,从而见众生啊。
我搞反了步骤,先见了众生,又见了天地。
唯独没见自己,这当然会活的别扭!
鸟儿愿为一朵云,云儿愿为一只鸟。
我们可能都有想成为的人,但其实,我们真正该成为的是自己。
病房里一片安静,对比我的精神抖擞,乾安活像看到了外星物种。
好半晌,小老哥才挪动着椅子又朝后退了退,“就问你一句,以后我还能在你面前提孟钦吗?”
听到他的名字,我心头仍是一刺,但我还是点头,“可以。”
“能随便提?”
乾安试探道,“你不会再因为孟钦引发出什么并发症……”
“乾安,我不管是得病还是跳桥都跟孟钦没关系,而且我跳桥也不是喝多了耍酒疯万念俱灰什么的,恰恰相反,我那时那刻很清醒,我也知道自己有金光术护身不会出事,只不过,我想给自己一份答案,好让自己能走出内心的囹圄……”
我垂下眼道,“这事儿纯粹只有我能干,但凡换个人,都得落地成盒。”
虽然我能做到原谅自己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孟钦在我的世界里下了一场大雨,注定我要潮湿一辈子。
往后余生,我会把他放在心底。
到我闭眼的那一刻,都会为他祈福,愿他安康。
乾安没应声,看我的眼神满是探究。
估计是我不正常的太久了,如今正常也显得不正常。
想着,我故意提了提精神,“总之呢,不好的全过去了,未来的我会更加热爱生活,更加坚定道心,四年内,先完成一个起势的小目标,摆脱这身败气,未来再大刀阔斧,为师父扬名,正如孙悟空的话,心净孤明独照,心存万境皆清,差错些儿成惰懈,千年万载不成功,但要一片志诚,雷音只在眼下,似你这般恐惧惊惶,神思不安,大道远矣,雷音亦远矣,且莫狐疑,随我去!”
“哎呀妈呀,万应应,我怎么感觉你的精神状态,又领先了我几百年呢。”
乾安嘴一咧,像是被我吓够呛,“不行,我还是给华医生去个电话吧,你这神叨的……”
“不用,华医生说小萤儿走出来了。”
我转头看去,齐经理不知何时站在了病房门口。
在齐经理的身后,还跟着朝我探头看过来的四位哥。
乾安规规矩矩的站起身,“英哥,你们这么快就接到信儿了?”
齐经理嗯了声,拿着手机还朝我们晃了晃,“你们的聊天过程我都录下来发给华医生了,他很笃定的回复我,小萤儿做到了自愈……小萤儿,恭喜你,终于走出了这份心灵桎梏。”
“小萤儿。”
没待我说话,刘小温又走了过来,很郑重的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我,“这是party那晚我们五兄弟为你准备的礼物。”
啊。
这个……
我看着那精美的盒子,不太想接。
毕竟刚醒,搁这躺着还不能动,一旦流鼻血了都不好处理。
踟蹰了几秒,齐经理和哥哥们都走了过来,我见众人都是等我笑纳的模样,只得接过礼物盒,没成想拿起盒子的一刹那很轻,里面好像是啥都没有。
打开一看,我没忍住就笑了声,盒子里只有一张巴掌大的浅黄色卡纸。
上面粘贴了几枚树叶标本,乍一看很像幼儿园小朋友做的手工。
柳树叶被贴在中间,剩下的石榴树叶,罗汉松针叶,桃树叶……
五片树叶像是五行方阵那样围绕着柳叶粘贴成了一个圈。
下面还用铅笔写了一句诗——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小萤儿,这是我们的心意,余下三年,我们会继续给你添堵。”
刘小温说道,“但未来还有一辈子,我们兄弟五人会竭尽全力的护你周全。”
阳光正好,我抿着嘴里的酸涩,看向一众家人,不由自主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