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他从守城将领变成了护国大将。
出身冠族,正直不阿,乃当朝圣上的心腹。
四目相对的一瞬,他眸眼便是一深,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比我的错愕惊讶,画里的她倒是沉稳非常。
在岁月的历练下,她俨然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别说现身了,在画里的她更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完全是一副寻常画作的模样。
男人挂好了画,静视许久,手臂忽的抬起,指尖轻轻拂过她画里的眉眼,“你是活的,对吗?”
她在画纸里唇角含笑,持着那根不伦不类的梅花,依然是俯瞰苍生的仁爱慈善相。
我兀自做了个老太太抿唇。
懂了。
她这是换路子了!
宁愿装死到底,也不想跟他再续前缘了!
男人看了她好一阵,许是察觉到无趣,转身离开了。
当天深夜,她趁着堂内无人,直接施展了发力,翩飞着便要离开。
没成想画卷刚飘入内院,暗色中便有银光一闪,杀气腾腾,烈气倏然迎面!
她在画像内睁大眼,直看着刀刃朝自己劈砍而来,那凛光竟然压制住了她的灵气,惊的她抬起小臂遮挡,猝不及防的从画像里栽了出来,狼狈的跌坐在地。
我更是惊惊颤颤。
所见所感完全是一部玄幻武侠片儿!
男人竟然没有走远,他守株待兔般站在院里,见画卷飞出,抽刀便是一副要将其问斩的架势!
跌坐在地后,她亦有片刻的茫然。
不晓得自己怎么会稀里糊涂的暴露了本体!
就像是天上的风筝,正准备迎风启航呢,突然间出现个小孩儿,朝着风筝比划着要打弹弓,石头子儿没等弹出来,风筝就吓的自掉装备了!
磕不磕碜!
好歹她也修炼了两三百年。
在这次法难来临前,她已经能做到离画十年八年的了,怎么会……
这算啥?
白天躲不过,夜晚不放过?
但紧接着,她的慧根就给出了答案,原来,是血气的关系。
纵使她能修出天高的修为,拥有破坚摧刚、海沸山崩的之力,在人世间,她永远都不能动用术法去压制‘生’出她的三个人。
一个是前朝郡主,一个是苏婆婆,另一个便是他。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相生相克,无下则无上,无低则无高,无苦则无甜。
三人的血气引领她入世,为她开智,助她生魂,对她亦有着先天的克制力。
这便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我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后世的自己和孟钦。
难怪我的败气不管如何增长,在他面前都像是孙悟空翻跟头,出不了如来佛的手掌心……
合着原始程序就是这么设置的!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
她脑子里此刻也放起了电影。
好像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无法给前世的那个男孩诊气看时运了!
因为给了她血气的这三个人,都是她的造物主。
即使他们在轮回后会变成普通人,她在他们面前也施展不出神通,永远都是那个小精小灵。
当然,这亦是天道高深的智慧。
她修为越高,上苍越是要防止她有私心。
若是她运用术法,辅佐了这三人里的谁,让凡人狂开外挂,她岂不真成了祸乱人世的妖孽?
要知,人世的很多圣人,强人,可都是星君下凡,入世只为救世。
她决计不能为了报恩而擅自打破一些规则,若想成神,便不能怀私。
“果然是活的……”
男人收刀回鞘,低眸看向她,“抬起脸,本将应当在哪里见过你这小妖。”
她回过味儿来亦是一脸憋屈,这一摔算是把她的神明包袱给摔没了!
就见她肩头萧瑟了两下,带着几分恼羞成怒的瞪向他,“你才是妖!我乃画中仙子!见到本仙子的真身,你还不速速下跪!”
嗯。
看出来了。
她气的都想咬他了!
男人在真正的看清她的那一刹,眸底又有了短暂的失神,“仙子?”
“哼~!!”
她气急败坏的站起身,重重的发出一记鼻音后,提着裙子就要进画里。
谁知男人忽的伸出手,一把钳住了她的小臂,她吓得不轻,本能的不想跟他有肢体接触,挥起另一只手要甩给男人耳光,可就在巴掌落在男人脸上的一瞬间,他随即吐出了两个字,“应应。”
月亮透着清辉。
时光仿若静止了下来。
她还保持着挥巴掌的姿势,怔怔的看着男人。
男人亦是没动,纵使几世轮回,他眸眼深邃依旧,面容精致如初。
视线相对间,有什么东西在他们的眼神里来回涌动着。
她貌似又看到了那个早已埋葬在历史长河里的蒋军府。
那时她还是应应小姐,每天都无忧无虑,最大的乐趣就是探索人间奥秘。
她学狗叫,学鸡叫,学驴叫……
给苏婆婆表演醉汉走路的样子。
在苏婆婆捧腹大笑时,她也在旁边笑着。
阿芸总是无奈的看着她,偶尔被她逗得也会忍不住笑一声。
她在院子里扑蚂蚱,仆人们帮着她对蚂蚱围追堵截,抓到后大家还聚在一起给蚂蚱取名字。
夜深人静时,他会教她写字画画,月光有多温柔,他便有多温柔。
一撇一捺,他都教的极其用心。
后来,她给自己头上盖了一块红布。
她将自己嫁给了他,她把他当做夫君,他让她体会了欢好。
可转瞬间,转瞬间那一张张的笑脸就变的身首异处,葬身火海。
蒋军府里的每一个人都死了,全死了。
她曾以为阿芸不喜欢自己,甚至想,阿芸可能很讨厌她,谁叫她是个恼人精呢。
可她没想到,最后却是阿芸救了她。
她记得,记得飞到高处的时候,阿芸的背身上全是箭……
最最后,阿芸的面容模糊在了漫天的火光里。
过去了这么久,她以为她忘了。
可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的战袍铠甲,她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他。
想起了在庭院里练剑的容棠,想起了那位和善而又坚定的老人,想起那个带给她无限包容的蒋军府,想起阿芸,想起那些唤她应应小姐的仆人……
等她回过神来,早已是泣不成声。
男人的眸底也弥漫出红润,直接将她揽在怀里,“应应,莫哭,我心会疼,记起来了,我全记起来了,你是我的妻子,是上苍赐予我的礼物,这一世,我不能再容着你走丢了。”
她脸上还挂着泪,表情却逐渐的冷静,“倘若你全部想起来了,那你更应当记得,你我二人,成亲的过程是有多草率,与我而言,那不过是一场嫁人游戏,我从中只想体会欢愉,尝过滋味便不再迷恋了,只是我没想到,你几世为人,竟然还会记得我,还要将我当做妻子,怎么,你投胎时是没有喝下孟婆汤吗?还是说……”
感觉到男人松开了手臂,她顺势退了两步,眼神冷清的看向他,“你其实是个贱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