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晖一怔，接着一把扣住了楚琰的胳膊，颤声道：“你不是汴州人么？”
当年楚琰未及弱冠便夺得头筹名动京城，汴州的一对儿师兄弟相隔数年先后夺得榜首，一时成为京城中的佳话。
楚琰点点头：“是汴州人，但那是我的养父母家，至于我的家在哪，谁知道呢。”他耸耸肩，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
“我小时候的事不怎么记得了，但是家里人没有瞒着我，他们对我很好。”
楚琰顿了顿，看着段晖道：“我们都是一样的。”
都是孤儿，世上已无血亲。又或许有，却不知人在何方，身在何处。
段晖的手握紧又张开，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一气。他眸色漆黑如墨，紧紧盯着楚琰的一举一动——楚琰也是孤儿的话，他会不会就是糖包？
楚琰拍了拍段晖的肩：“说不定你的童年玩伴在某处生活正好呢，别想太多，有缘一定会再见。”
段晖深沉地看着他，过于探究的目光让楚琰眼神躲闪了下。
太久了，段晖派人找了他十几年。
从当初的侍卫到现在自己培养的影卫，没有任何人能给段晖带来糖包的消息，这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起初他还会抱有希望，但十几年过去，已经把他的希望都给消磨没了……
段晖脸色难掩疲态，以手扶额掩饰着眼中的思念和苦楚。
楚琰拍了拍他的肩没再说什么，这时候一切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既然已经决定了招安楚琰，段晖便让他们明一早出发离开凤鸣山，去往县城找太医——若不是楚琰说小孩子不能走夜路，段晖便打算连夜下山了——楚琰的伤不清不楚，他心里头堵得慌。
段晖看着独自在地上收拾被褥的楚琰，心中仍是犹疑不定。
实在是楚琰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了。
如今京城皇帝病重，宸、康两个党派的竞争已经进入到了一个白热化的阶段，若楚琰真的是康王党的话……
段晖脸上的戾气更重了一分——若他不是故人，自然格杀勿论；若他是，便只好囚禁在自己身边……
楚琰这时铺好了床榻，回头认真叮嘱：“慕宸哥，劳烦你看着点小孩子，我就不同你们一块儿睡在榻上了。万一……的话，也不至于连累了你们。”
段晖没给他好脸色，开口讽道：“是谁说自己睡不得地上的？”
楚琰嘿嘿一笑：“我倒是想睡床，暖和又舒服。可如今你们一个伤员一个小孩，我总不能这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不过……”
他冲段晖眨了眨眼：“若是宸王非常想和在下共处一塌，等过几天也不是不可！在下求之不得呢！你可不知道，昨个儿你不在，我都很晚才睡着呢！”
段晖心思纷繁复杂，不欲与他斗嘴，侧身里卧没了动静。
铺好床铺后，楚琰絮絮叨叨说要认真观摩段晖是如何照顾小孩的，结果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甚至还有些轻微地打鼾。
段晖听着小孩的娇呓和楚琰微弱的鼾声，很快也迷糊了。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段晖便起身去查看楚琰的状况——他还惦记着楚琰手腕的抓痕。
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只看到地上鼓起的一个包。
他轻手轻脚地怕吵醒这一大一小，还没走到跟前就发现了不对劲。
楚琰的呼吸声太重了！
他一把拉开楚琰卷成一团的被子，摸上楚琰的额头。
手上传来的温度让段晖心悸——楚琰发烧了。
果真发烧了！
段晖暗骂一声，扯开他的被子想要将人捞出来，赫然发现楚琰里衣半敞，露出了白皙的胸膛和一处殷红……
段晖当即黑了脸，低喝一声：“不知羞耻！”几下给他拽好，却碰到了他腰间明显凸起的东西。
段晖精神一振，慢慢撩开了他的中衣。
这是……一个木雕！
段晖的呼吸立刻变得急促，眼睛赤红死死盯着那个木雕。他的心跳快得眼看就要承受不住，赶紧深呼吸一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人几下包好后，连人带被子一把抱起往外冲。
出了院子，段晖大喊一声：“绝影！”
待绝影抖擞着鬃毛跑来，段晖将已经昏迷的楚琰仍了上去，紧接着自己也翻身上马。
他正要扬鞭驱马，一个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宸王殿下，你要带大人去哪？”聂臻面色不善，从树上嗖嗖两下落到了马前。
“此行不会再返回。孤给你一天时间收拾行李，一日后带着孩子去县衙。”段晖一句解释都没有，他额上已经沁出了汗水，搂着楚琰的胳膊都在微微发颤。
聂臻却执着地挡在马前：“我要如何相信你？”
段晖冷冷看他一眼，握紧缰绳猛地一提，绝影嘶鸣一声，高高抬起前蹄将聂臻踢开，一路绝尘而去。
聂臻望着段晖的背影，转身一拳打在松树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侵袭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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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琰在跑，不停地跑，没命地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可就是控制不住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好像在炼狱炽火里，身后就是夺人性命的狰狞的火舌。
豆大的汗水滴进眼睛，楚琰视野里一片猩红，血一样艳，就像……妇人留在地上的那片鲜红……
突然间，楚琰硬生生停下来，挡在前面的是一身红衣的长发女子。楚琰一阵头皮发麻——那衣角还在滴着血。一滴一滴，滴在楚琰心上，灼烧了自己的全部……
“唔……热，好热……”
楚琰烧得迷迷糊糊，脸上一片潮-红，不知今夕何夕。
段晖守在床侧，不厌其烦地一遍遍为楚琰换下冷敷的汗巾。
他眉头紧锁，俊朗的面容疲惫不堪，眼下是一片乌青，用冷水沾湿的汗巾慢慢抚过楚琰的额头。
影卫在房门外轻轻扣了扣门。
段晖捏了捏眉心：“进。”
“主上，楚大人的药。”
段晖熟练地把楚琰扶起来靠在自己胸前，接过药碗小心试了试温度，用小汤匙一口一口喂。楚琰烧得糊涂喝得慢，段晖就慢慢等。
小伍在一旁看不过去：“主上，还是让属下来吧。”
小伍的身手在影卫中不是最好的，可他长了一张和段晖五分相似的脸，故而经常被段晖带在身边当做替身，既不属于猎鹰部也不属于游隼部，比起其他影卫来说和段晖更亲近一些。
段晖并未停下喂药：“无碍。”
眼见一碗药见了底，小伍的眼神不受控制的向床上的人飘去——他只见过主上对小时候的三皇子这么好，这位楚大人可是得了主上少之又少的温柔呢。
段晖没有去管小伍的小心思，反正楚琰今后待在自己身边也算是他的半个主子了。
他给楚琰擦了擦嘴角，让楚琰慢慢躺好，边掖被角边对小伍说：“传令下去，游隼可以回来了。”
小伍正看着楚琰出神，闻言疑惑地问：“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段晖疲惫的脸上终于放松了些，他把手按在胸口隔着衣服抚摸了一下小木雕，看着楚琰道：“我找到他了。”
时隔十八年，孤终于亲自把你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