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晖直愣愣地看着他，直盯得楚琰脸上越来越红。末了他却只是揉了揉楚琰的头，道：“我去给你煮面。”
昏暗的灯光下，楚琰怀疑他看到段晖的眼湿润了……
很快，两碗简单的葱花面便做好端上了桌。面里一人一个荷包蛋，汤上还漂着几滴香油引人食欲大开。
楚琰对着段晖竖了竖大拇指，筷子一捞便开吃。还别说，这宸王爷的手艺意外的好！
“这里会有人定时来清扫么？居然还有吃的！”楚琰嘴里吃着面含混不清地问道。
段晖：“我不会让任何人进来的。自从将这房子要回来，一直是我亲自打扫。”
楚琰吸溜着面条想了想，也对，在段晖没找到自己之前，这里就是段晖心中最后的一块净土，怎可能会让他人涉足！
他将嘴里的面条吸溜完，指着段晖的面道：“我要你的，没吃饱。”
段晖讶然，一双凤眸愣是让他睁大了几分。
楚琰见他不动手，冲他龇牙一笑伸筷子从段晖碗里捞面，边吃边道：“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做的！以你这手艺都可以去开一家面馆了！”
段晖像是才反应过来，有些无措又有些惊喜。
“是、是吗……”
楚琰悄悄瞥了他一眼，心里直乐。
自从段晖拿鞭子似真似假地抽了自己一顿后，他面对自己时一直有些小心翼翼，这种感觉其实并不是很好，只让自己更心疼罢了。段晖一定也是。由于心疼，两人相处总有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感觉，好像这一切都是偷来的、梦到的，总感觉少了几分真实。
而就在刚才，段晖亲自给他铺床做饭的时候，楚琰猛地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段晖缺的，不是长大的楚琰，也不是清平的楚大人，而是糖包。
是糖包自儿时起这几十年的成长，段晖缺席了……
于是楚琰毫不客气地像小孩儿般抢食儿吃，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厉害呀！堂堂宸王殿下还不得要小爷哄着！
饱餐一顿后楚琰心满意足上了床。
京郊不像皇宫有地龙，冷得很。贴身的被子只有一条，两人便凑近了一起睡。段晖又拿出一条潮味不是很重的被子盖在了上边，相互靠着倒也不是太冷了。
两人同枕同被靠在一起，一夜无梦。
第二天段晖清醒的时候，便见楚琰整个八爪鱼一般搂着自己，头埋在自己胸前睡得正香。
他迟疑了一瞬，大掌将楚琰的头又往怀中压了压，横在楚琰腰上的胳膊也收紧了，给了楚琰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段晖轻声道：“早，糖包。”
楚琰睡梦中不老实，这下被吵醒颇为不爽，他掀开眼皮看了段晖一眼，嗓音带着些清晨的沙哑。
“早，哥。让我睡会儿……”接着便翻了个身背对段晖不动了。
段晖恐怕这十八年来都没有笑过这么多次，他嘴角带了些笑意将楚琰的被子盖好，又将楚琰的衣服整理好放在床边，这才出去了。
楚琰是被香味馋醒的，意识到段晖在做早饭后他迅速起床洗漱好，乖乖坐到了堂屋里等着。
段晖正往桌上端汤，瞥了他一眼道：“去拿碗筷。”
“好嘞！”
早饭有包子和几样小炒菜，看着很是朴素。段晖还做了白菜肉丁汤，不算丰盛却是很有家常味。
楚琰吃着肉包子打量庭院，发现这里真的是杂乱。
院子里四个角落都放上了木板、架子和铁锯，估计是季老爹在世时的家伙什。那些东西摆放很是不羁，怎么乱怎么放，地上还有零零碎碎的小工具——怪不得昨晚自己差点绊倒，就这样自己没磕到锯子上毁容都是好的！
段晖察觉到他的视线，淡道：“当年爹生病花了不少钱，将房子也抵押了出去也没能救回他的命。后来我找人将房子又要了回来，买了一堆木匠用的工具却不知道该放在哪，就……这样了。”
他喝了口温热的汤，道：“这样其实也挺好，就像是有人会经常用一样。”
楚琰：“……你就不觉得……有点乱吗？”
段晖：“还好。以前爹在的时候比这还乱。”
楚琰：“……”自己能在段晖家的锯子旁好模好样活下来也真是个奇迹……
他正感慨地看着这院子里随处可见的“凶器”，瞥见院子中间的杂草中似乎有什么倒了的架子，看着也不像是菜篱笆。
“那草中间的是什么？豆角架？”
段晖一脸冷漠：“那是秋千架。”
“秋千架？”楚琰看向段晖，发现段晖沉着脸，脖颈却是红了一圈。他不确定道：“这是你给我做的？”
“嗯。”段晖脖颈的红色肉眼可见地往上爬到了耳后。
楚琰乐了：“怎么了？不就是个秋千架？”
段晖道：“爹病重不能起身，你吵着玩秋千，我弄好后……你上去就坏了……”
楚琰噗嗤笑出声，道：“所以这也是你后来又做了个坏的摆那里了？”
“嗯。”
楚琰笑着咬了一大口包子，道：“哥，你给我做个好的吧？要那种大的。”
段晖：“……好。”
吃过饭后楚琰主动去洗了碗筷，见季家没有茶叶便想着出去买点。等他拎着茶叶包回来时，院子里晒了两床被子，段晖换上了一身劲装，正拿着把长锯在锯木头。
“你现在便做秋千？”楚琰诧异道，他本以为段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虽然他答应得很快，但他们根本不会在季家久待，京城里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段晖去处理。
“嗯。”
楚琰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又酸又涩。
堂堂摄政王，大楚的宸王爷，肯为了自己玩笑似的一句话亲自动手做小孩子玩的秋千，并当做了一件正经事在做。对比之下，自己之前对段晖做的那些事简直是混蛋一个！连混蛋都不如！
楚琰握紧了手中的茶包看段晖认真动作，半晌道：“我去泡茶。”
他认真清洗了茶具后烧水泡茶，竟也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此时段晖的秋千架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果真如他所说很大，这木板坐两人都没有问题。
楚琰将茶给他端过去，拿出了宫里公公的腔调，尖声尖气道：“宸王殿下，小的给您奉茶来啦！您是要自己喝呢，还是要小的喂您？”
段晖抬头挑眉看着他矫揉做作，正欲将茶盏接过突然脸色一变，长臂圈过楚琰往前一扑，两人纷纷倒地滚了几圈停住。
茶水洒了满身，楚琰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后自己便被段晖压在了身下动弹不得，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段晖已经单手将他提起来迅速往屋内带。
楚琰回头，见两人刚刚站的地方赫然没入了一根羽箭，箭尾还在铮铮颤动！
段晖将他带到屋内后将一切门窗都关好，这时房门被重重扣了两下，楚琰吓了一跳。
“是谁？”
小伍的声音在外响起：“楚大人，是小伍。”
段晖道：“进来。”
小伍进屋后单膝跪地，道：“主上，小伍认罚。”
段晖冷眼瞧着，道：“那人呢？”
小伍抱拳道：“回主上，死了。咬舌自尽，身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周围没有别的杀手，羽箭羽毛不是中原的鸟类，但箭镞是中原的，上有毒药。”
段晖：“不伦不类，段奕这蠢货栽赃嫁祸也不带脑子！召唤五位影卫来护主，你去影卫营领罚。”
小伍干脆道：“是。”接着便一脸决绝地退下了。
楚琰眼见小伍几下落到树上消失不见，有些担忧道：“小伍会受什么罚？”
“生死由命。身为影卫不能护主，要他何用？”
楚琰握了握拳，道：“能不能……看在他保护了我这么长时间——”
“不能。影卫营有自己的规矩，就算我放过了他，他此后也定不能在影卫营立身。”
楚琰便不再求情。
没有身处其中，楚琰其实没有立场去求这个情。若不是因为段晖，恐怕自己已经死在了刚刚的箭镞之下。
“聂大哥在影卫营还好吗？”
段晖：“死不了。”
楚琰：“……”
段晖还要出去，楚琰拉住他道：“你去哪？万一还有杀手怎么办？”
段晖冷道：“既是暗杀，一击不成便已经暴露，段奕还不至于傻到这个份上，将手下的人都派来送死！”
楚琰：……行叭，我傻。
段晖终是打造好了秋千才动身回京，楚琰只来得及上去试了试，怎么说呢，这秋千架估计他们两人再加上一个小玉儿都能坐得开。
回京的路上两人乘了马车，不是段晖那辆价值千金的超级豪华马车，而是很普通的样式，楚琰坐在其中晕得不行，奈何段晖还不让他下车骑马。
楚琰靠在车上哼哼唧唧，不舒服地动来动去，时不时碰到旁边的段晖。
段晖瞥见楚琰苍白的脸色，伸手将楚琰的头按到了自己肩上。
“你睡会儿。”
楚琰实在是难受得不行，这下也不管什么丢人不丢人了，拉过段晖的胳膊抓着，伏在他肩上老老实实枕着休息。
段晖挑眉看着楚琰，心道这样乖的小书生也不错……
回皇城后楚琰才知道朝堂上这两天风云变幻，康王党一夜之间请退了两三位老臣，清平党异军突起，在朝政上与宸王党多有不合，几番争执下双方各有输赢，现在看来竟有种分庭抗礼的意思。
段榛每天兢兢业业上早朝，看起来也比之前沉稳了很多，在朝堂上几乎不发表任何意见，但细看下便能发现他真的在认真听政，努力学习着。
两人不在的这两天康王党似乎有些坐不住了，钱直想要将他儿子塞进朝堂中，拿了一大笔钱去贿赂身为户部尚书的尚庆文，没想到却被尚庆文给揭发，人脏两获，被下了大狱。
这案子才刚刚受理，钱直又说是尚庆文专门引诱他上当，自己一时糊涂才鬼迷心窍。
王闯此刻正和段奕对峙，端的是寸步不让。
“康王爷，我大楚今岁遭逢天灾本就国库紧张，如此刻纵容这种官员，后患无穷！”
段奕笑道：“王大人言重了。钱直确实有罪，但这细节还是值得推敲的。钱大人和尚大人本就不和大家都知道，为什么会好到一起喝酒听曲儿呢？尚大人还透露出了官职的变动，简直像是故意将这块肥肉送到钱直面前的。”
尚庆文对着康王笑得谄媚，道：“康王爷有所不知啊，那晚我们是碰巧遇到了，事后下官醉得不省人事，哪还记得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
康王笑眯眯道：“那还真是巧，偏偏钱直也醉得不省人事了，亏您还能记得他想要给儿子谋个官位。”
楚琰刚从京郊回来，此刻还在晕着，只感觉两人吵得他头疼欲裂，恨不得将所有人的嘴都缝起来！
他揉眉心的动作被段晖看在眼里，段晖道：“为官者最忌滥用职权，谋取私利。此事无需再议，大理寺按法令走，退朝！”
段奕抢在段晖走之前道：“摄政王也能明白‘滥用职权，谋取私利’八字么？恐怕这里最不拿法令当回事儿的，便属你宸王爷了吧？”
段晖往下走的脚步停都没停，径直来到楚琰面前探了探他的额头，完全忽视了段奕的话。
他不顾旁人异样的眼神揽着楚琰往回走，段奕恨道：“段晖！”
段晖回头冷笑：“康王爷还是看好自己的王妃吧，连家事都处理不好的人，何以谈国事？”
康王妃投毒，段奕完全将责任推到了王妃身上，表示对此毫不知情。康王妃也认下是自己不小心将金刚石粉末落在了食盒底。
这事时间太久了根本无法查证他们话的真伪，大理寺罚了康王半年的俸禄，这事便在段晖的授意下不了了之了。
段奕被戳到了痛处，双目阴冷可怖，拂袖而去。
他一路走得飞快，没有坐轿子，一进康王府便喊王妃的名字。
“刘思佳！”
自成亲以来，段奕始终没有喊王妃的闺名，私下里甚至连皇家的姓氏都没有给她加过。这让康王妃在康王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连下人都知道康王不拿王妃当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