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衡着实被宇文拓这一跪吓得不轻。先不说宇文拓一生兵马倥偬军功无数,就单是宇文虔父亲这层身份,这一跪他也是万万受不起的!
李衡迅速起身接住宇文拓这一跪,手腕再一次光荣负伤,伤上加伤。“宇文将军!您别这样!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宇文拓甩开了李衡的手臂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李衡看着面前头发已然花白的老将军,有种凄凉的感觉。可是老将军如今算是颐养天年,膝下三子个个有为前途无量,不该是这般光景。
良久后,宇文拓坐回椅子上,道:“罢了,你既然想听,那老夫便说与你听。”
李衡沉默揉着手腕,心底涌上一股强烈的阻止他说出口的冲动。但到底已经将人逼成这样,李衡没有开口。
宇文拓端起茶杯的手有些许颤抖,将茶洒了一些出来,小年看到后立刻想去擦干,被李衡不着痕迹挥手斥退了。大厅内又重回了只有两人的情形,气势却是地覆天翻。
宇文拓抿了口茶,苦笑道:“老夫刚知道虔儿不对劲儿的时候,其实不是在江月夜。那年老夫进宫请安,无意中在虔儿房中看到了一幅画像,上面画了战马上的段晖,旁边写着什么‘念君君不知’,怪酸的。”
李衡闻言瞳孔霎时放大,指甲也狠狠嵌进掌心皮肉中,疼得他呼吸凝滞。
宇文拓看了眼李衡的表情,心道真是死鸭子嘴硬!他接着道:“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比之对你的上心简直不值一提。你可知道,他当初丢在你家的玉佩,那可是他娘留给他娶媳妇用的!别这么看着我!要不是宸王当初让我找人盯着你,我都不知道这臭小子居然将玉佩都送你了!还是偷偷藏在你家的!真给我们宇文家丢人!”
李衡听后整个人都僵住,脸色惨白道:“盯着我?所以,他……种种作为,你、你都知道?”
宇文拓老脸一红,急忙转移了话题。“说什么胡话?知道臭小子去你家后老夫便撤了暗桩!老夫可没那工夫去管你们那点破事!”
李衡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可谓是相当纷彩至极!小狐狸在面前晃来晃去没能吸引到他的注意力,甩着尾巴跑去别地了。
宇文拓道:“就这个狐崽子,也是他找他二哥从北疆之地带回来的。臭小子对你,上心得紧呢。”
李衡心底涌过一阵暖流,他不是块木头,能感受到当初宇文虔的真心。不过他从宇文拓语气中莫名听出了点羡慕的味道,可京城人都知道宇文拓对宇文虔极其苛刻,动不动便军法处置,父子间的关系也是极差,甚至一度降到冰点过。此刻他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情不自禁问道:“所以您对他这般苛刻,是因为他……喜欢男子么?”
宇文拓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李衡,半晌道:“要不是那臭小子喜欢你,老夫真想抽你一顿!”
李衡悚然,发觉自己的问题过分了,情不自禁往后靠了靠。
“这种事难道还是什么光彩事?宇文家祖上从没有出过一个混账玩意儿!哪一位不是光耀门楣的存在?可到了他这呢?又是逛窑子又是风流成性,老子给他挑的姑娘他调戏个遍,说人家这个不好看那个太孟浪,搞得城北刘媒婆到现在看到老子就跑!还在背地里编排虔儿是个不举的,你说我能不气?”宇文拓说起宇文虔便是一肚子火,停都停不下来。“这么些年,老子从刚开始气个半死,到后来想找个姑娘给他纠正回去,再后来想着只要他敢说,老子一定会打断他的腿!”
宇文拓猛地一拍桌子,上面的茶杯跟着一起叮当乱响,在大厅里异常明显。
“可是,老子等了这么多年,臭小子从没和老子说过!一次都没有!”宇文拓横眉倒竖看向李衡,眼中的怒火像是要喷射出一样,让李衡心里发毛。“老子是他爹!”
李衡被宇文拓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住,再次小心往后退了退,心中惊叹道:这要是我爹,我恐怕活不到现在……
面对这样的宇文拓他实在是心里发怵,正想着怎么能绕过这个问题,却发现宇文拓眼圈红了。
李衡发觉后简直震惊得无以复加!眼前这位还是那个让南蛮北夷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么?
宇文拓避开了李衡震惊的眼神,望向院子的眼神看起来很是失落。“我知道他一直在怪我,是我这个当爹的对不起他。君同,战场之上无小事,若是你对他有那么半分情谊的话,便不要让他带着牵挂上战场,好么?”
宇文拓在战场上过了大半辈子,上对得起皇上社稷,下对得起百姓家人,唯有这个一直记挂着的幺儿,算是彻底亏欠了。
“将军,您百般牵挂着子衿,为何不同他说呢?”李衡软了语气,几乎是同情道。
宇文拓摇摇头,落寞的神情让李衡跟着揪心。
“虔儿从小不和我亲近,怕是记恨老夫。老夫没脸邀功。”
李衡无声轻叹——这父子两人说是不亲近,可是这性子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毕竟骨子里的血是一样的,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都一样死倔罢了……
他最终也没有给宇文拓一个准话,宇文拓走后李衡将自己锁在书房待了整整一个时辰,大年小年过来送饭都没让他们进。一个时辰后,李衡心情明朗走出了房门,托小年给楚琰带了一封书信。
再半个时辰,李衡又让大年给将军府送了封请帖,上面说李衡找宇文虔有要事相商。大小年都出去之后,李衡换了身玄色暗金纹锦袍,将一头墨发高束,抱上小白去了招贤酒肆。
酒肆里仍然是那个女掌柜,正飞快拨着算盘,一边拨一边皱眉埋怨着:“酒馆大门上的对联都坏得不成样子了,宇文子衿这一走谁给我们写春联啊?”
一个看起来腿脚不太好的伙计拿着抹布收拾桌子,闻言对她笑道:“我们可以去找楚大人啊,楚大人的墨宝也很棒的!”招贤拨弄珠子的纤纤玉手顿住,对着伙计扬了扬柳叶眉,道:“你敢去找他要?”
小伍想了想自家主上对楚大人的宝贝劲儿,猛地打了个激灵,讪讪道:“还是算了吧……”这要是真的让楚大人的墨宝被千人摸万人瞧,自己以后这日子可真是就不好过了。
招贤托腮看着沉思的小伍笑,嗔道:“看你那傻样!”
酒肆里的人因为这句话痴痴笑起来,招贤将算盘往柜上一放,玩笑道:“你们这些人吃饱了没?吃饱赶紧离开啊!耽误老娘调情!”
众人哄笑,小伍红了脸,赶紧收好桌子一溜烟回后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