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衡和楚琰段晖二人分别后还真的一个人去了繁华的长安街。
他出来的时候身上没有穿官服,故而行在喧嚣的长安街上也只是一个寻常书生罢了,没有人对他毕恭毕敬,甚至还有卖糖葫芦的非要缠着他买一串。
李衡不经常出门,面对这种主动缠上来的小商贩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只好拿了一两银子出来。
小商贩见到银子后两眼冒光,将一串糖葫芦塞到李衡手中,抢过钱便要跑!
他本来还想问这些够不够,现在看来肯定是够了。李衡无奈讪笑,转身打算离开。
然而李衡转身的那刻,身后响起了刚刚那小贩的痛呼声,与此同时,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一串糖葫芦一两银子?你坑你爹呢吧!看老子不削死你!”
嚣张而带有痞气,风流并沾花惹草,平常像是街头的地痞流氓,而一旦他狠戾起来,便成为了宸王爷身边最凶狠的一把利器,一把助纣为虐的锋刃。
这就是李衡之前对段晖身边的得力助手宇文虔的印象。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和这样一个人扯上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的。
小商贩嚎叫着跑远了,李衡转过身,迎面砸来一块碎银。他反应迅速接住,而后看到了相隔几步的宇文虔。
宇文虔应该是出来玩儿的,身上没有穿铠甲,而是一身白色劲装,少了些杀气郁气,多了些少年气,手中还拿着一串糖葫芦,正一嘴一个咬了吃。
李衡笑道:“还真没有见过你穿白衣。”
宇文虔翻个白眼,讥讽道:“你没见过的事多了去了!”
“……刚刚多谢。”
宇文虔嫌弃地看了李衡两眼,道:“只不过是顺手拯救了个冤大头而已。”说着便要抬脚离开。
李衡见宇文虔丝毫没有留恋地离开,不知怎地心中一慌,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快步行至他身后,握住了宇文虔的小臂。
两人具是身形僵硬一瞬,而后一个甩臂一个收手,各自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宇文虔警惕地看着李衡,语气不善道:“你想做什么?又要从我身上打探什么消息?”
李衡听后一怔,心中苦涩但面上一分端倪也看不出。“小白前两天叼了个玉佩玩儿,不是我府里的东西,便想着会不会是你的,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
从避暑山庄回来后,宇文虔一直在躲着李衡,偶尔在朝中遇到也是远远躲开,李衡虽然嘴上没有说过什么也没有资格去说,但毕竟两人曾经亲密无间过,宇文虔又救了自己,总感觉是自己负了他,如今这种更是他不想看到的。
宇文虔听后才想起自己那块儿玉佩还在丞相府呢!
那块儿玉佩是当初娘亲留给她儿媳妇的,三兄弟一人一块。自己犯浑认死理,有次在相府离开时悄悄把那玉佩藏在了宇文虔的书架中,想着下次就能有理由再去了。
“是我的,我这就去拿。”宇文虔说罢抬脚便要离开。
李衡拦住他,道:“我人不在府中,家丁不会让你进去,不如和我一块回去吧。”
宇文虔盯着李衡看了会儿,似乎是在想李衡有什么企图,眼神中满满都是怀疑。李衡轻叹口气,淡道:“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见你也是一个人,不若凑个伴儿回去而已。”
宇文虔没再说什么,抬脚往前走。
这样子是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了?李衡摇了摇头,打算走近路赶去丞相府,省得宇文虔最后一次进相府还要翻墙。
“走不走?”宇文虔不耐烦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嗯?”李衡顿住已经转了一半身子的脚步,神色陡然飞扬起来。“走!”
李衡没有刻意加快脚步,宇文虔在一旁也没有要催促的意思,双臂放于脑后舒展着腰身,慢悠悠跟在李衡身后。
李衡手中还拿着那根糖葫芦,他自己并不想吃,犹豫许久后停下脚步,将糖葫芦递到了宇文虔面前。宇文虔看了李衡一眼,抬手接过便咬了一颗,没多说什么。
李衡松了口气,心思再一次放到了集市上。
他小时一门心思读圣贤书,不曾好好逛过庙会集市,倒是小琰生性好玩闲不住,每逢集会必定出去疯玩,给他带回来一堆小吃食。后来做官后更是每日殚精竭虑在各党之间周旋,处理事情,生活很是无趣。
然而今日他才发现,原来市井百姓就连卖白菜砍价都这么有趣!
真正融入到这个氛围后,他见什么都稀奇,偏偏面上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搁在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即使这样,李衡这天下午还是很放松,整个人好像从没有这么轻松过。
宇文虔不曾催促他,等李衡从集市绕出来时,已经大半下午了。李衡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眼含歉意道:“抱歉,我们这就回去。”
宇文虔轻哼一声,没说什么。
两人到了相府之后,大年还亲热地给宇文虔打了招呼。前些日子宇文小将军频繁出入相府,有时还是半夜翻墙而入,两人之间是个什么关系,就算是聋了瞎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更遑论偶尔还能听见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动静。
“小将军又来找我家相爷?”大年接过李衡脱下的外衣,顺手也将宇文虔的外衣接下,放到了一处。
宇文虔习惯性将大衣脱下,刚递给大年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是来拿个东西,很快便走了,然而大年已经拎着两人的衣服走远了,宇文虔只好作罢。
“玉佩呢?”书房只剩下两人,宇文虔没个正型,上来便坐到了人家书案的一角。
李衡将茶盏放到宇文虔身边,去书架上拿出了一个小巧的锦盒,递给宇文虔。
宇文虔打开看了眼,确认是自己那块玉佩之后拎着自己的衣服便要离开。
“宇文子衿?”
宇文虔回头看李衡。
李衡稍显局促站在那里,末了将茶盏递上,道:“天凉,喝了再走吧。”
宇文虔一时有些弄不明白李衡到底是什么意思,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后没有接也没有走,两人便这么互相看着。
直到一声细小的婴儿啼声自内间传来,宇文虔往内看了眼,一个白团子嗖地爬上了宇文虔的肩头,轻轻蹭着宇文虔的脖颈。
“小白?”宇文虔单手拎着小白的后脖颈,小白张牙舞爪想要挣脱开,将它放下后却又爬上宇文虔的肩头,蹭了宇文虔一脖子白毛。
李衡见状笑出声,宇文虔立刻瞪了他一眼。
李衡走过去轻声哄着小白:“小白?快下来,让宇文小将军离开好不好?”
小白狭长的眼睛看了李衡会儿,转身拿狐狸屁股对着他,尾巴仍旧圈着宇文虔不让他离开。
李衡讪讪摸了摸鼻子。
宇文虔最后好说歹说也没能让小白从他脖子上下来,气得他脸红脖子粗,小白坐在他肩上岿然不动。
可能小狐狸通人性,知道这人不想再来了吧。李衡讪讪地想着,见一大一小在那里争执,没有再去劝小白。
一人一狐正对峙间,小年兴匆匆从外边跑进来,见到后偷偷抿嘴笑,又假装正经道:“相爷、小将军,晚膳已经备好了,先去吃饭吧?”
李衡下意识看了眼宇文虔,宇文虔也正看着他。
“不是我让准备的。不过既然已经准备好了,用了晚膳再走吧?正好拿什么东西将小白从你身上弄下来。”
小年这才知道是他们自作主张了,原来小将军根本就没打算在府里住下!赶紧给自家相爷澄清:“是小的自作主张,还以为将军像往常一样在府里用饭呢!”
宇文虔已经被小白折腾地精疲力尽,只道:“有没有鸡腿?”
小年忙道:“有有有!还特地出去买了您最喜欢吃的蟹黄毕罗呢!”
宇文虔抬脚便往正厅走,不耐道:“有鸡腿就行了,赶紧给这畜生一个!再不给一会儿它就要把小爷吃了!”
小年跟在自家相爷身后,机灵道:“相爷,今晚要加一床被子么?”
李衡望着宇文虔气急败坏离去的方向,淡道:“不必了,他以后不会再来了。”
小年听后心里一惊——这是吵架了么?
李衡到正厅时宇文虔拿了鸡腿往狐狸嘴里塞,小白得了吃食后不再缠着他,叼着鸡腿纵身一跃,悠哉悠哉离开了。
李衡垂了眸子,问道:“还吃么?”
宇文虔冷哼一声,揣着自己的锦盒跳上屋檐,几个落起间不见了身影。
小年想让下人将宇文虔喜欢的饭菜收拾下去,李衡却阻止了。之前从来不怎么喜欢吃蟹黄毕罗的人那晚吃了好多……
吃得有些撑,李衡便在院里消食,清冷的月光倾泻一地,平白添了些伤感。
李衡想起自己在书架上看到的另一个锦盒,吩咐大年端来了火盆。李衡将那锦盒拿下来,一张张将内里的东西拿出,整理好放在地上。
大年奇怪道:“这不是楚先生和您的书信往来么?怎么都拿出来了?”
李衡脸上映着火盆的暖光,道:“留着无用罢了。”
他亲手将一摞书信全部丢进火中,眼中明灭的火光很久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