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察觉了顺子的话不对劲儿,想过去将顺子拉下来,但苦于顺子周围堵满了人根本过不去,大庭广众之下只能由着顺子继续说。
“这狗官也不想想,这样一来那些老人孩子病弱的人都能喝上口粥,这不是给那些高价卖粮的人添堵么?还有啊,在粥里加土,那些个富人都嫌弃不来吃了,剩下的那些不就让别人占便宜了?这狗官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刚刚领头的人终于回了味,拉住顺子道:“这狗官不是还害死了你爹,说这个!”
“是啊,害死了我爹!这狗官害死了我爹!”顺子眼眶湿红一片,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吼出来,“当初就是你们口中的这狗官不顾自己的性命赶到巴郡将我们这些等死的人带了出来,后来还组织乡亲们为巴郡的人送药送吃的——”
楚琰闻言重重咳了一声——这些已经不是自己让他说的内容了!
顺子没管他,接着道:“巴郡这么人能活下来,可不是全靠这个狗官!你们说这狗官怎么能这么气人呢?怎么能救这么多人还被你们谩骂?他往粥里撒土,不过是想让那些老幼妇孺能分得一点,能让有些人不再和我们抢那么一点饭吃!”
听到这里后,很多人已经明白了楚琰的良苦用心,一个个羞愧难安,低着头不说话。
领头那人一把将顺子拉开,道:“说什么鬼话?”
这时立刻有人扣住领头的人不让他动,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其中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见事态不对转头便想走,但隐藏在人群中的官兵迅速扣押了他们。
等一切混乱都归于平静的时候,楚琰站起身说了第一句话。
“本官行事,无需向任何人解释。天灾人祸面前,理应官民一心,你们看看面前这几人,有认得的么?”
那些人被塞住嘴绑到了大堂中央,或惊或怒,正奋力挣扎着。
赵叔指着其中一个道:“这不是郝家的下人吗?”
不一会儿这些人便被指认了个遍,无一例外是郝家的人,甚至那个领头的还是郝家一个主事的。
楚琰冷笑道:“看来不用本官派人去查了啊……那现在谁能去通知一下我们的县城第一富商——郝家呢?”
一个腿脚快的捕快立刻赶往了郝家,正好在半路截住了一个看热闹的郝家公子哥,当即给绑了过来。
楚琰挑了挑半边眉毛,看着这公子哥道:“这可真是巧啊……怎么郝家的人都打了商量似的来这小破衙门?你们两个这么绑着他不太好吧?好歹人家也长得肥头大耳的,要是勒出油来可怎么办?”
百姓闻言愤恨地看着这人——他们连吃都吃不饱,这奸商却是能吃香喝辣!
楚琰:“看来这下我们有筹码请郝家的当家人,过来这小破衙门一坐了吧?来人,去请郝老爷!”
一个钟头之后,膘肥体重和绑着的那个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郝周全到了。
这人楚琰认得,当初和张源走得很近,鸣凤寨落成时他还送了对勾玉,让楚琰退回去了。
郝周全不紧不慢走到大堂,郝家下人立刻将一把雕花扶手椅放在了他身后让他坐下。
楚琰对段晖使了个眼色,段晖点点头,上前一脚将木椅踹了个四分五裂。
郝周全大叫着起身却没来得及,顷刻像一堆烂肉一般直直坐到了地上,那一身肥肉都在打着颤,疼得他哎呦哎呦直叫。郝府下人手忙脚乱将他给扶起来,那些人立刻要开打,却是都没有出手便败在了段晖的人手下。
楚琰心里暗爽——有这么些个蛮力的壮士在就是好办事!
楚琰调整了下表情,道:“哟,这不是郝周全老爷吗?坐地上干嘛?不怕冻着您那一身肉呀。”
段晖闻言挑了挑眉,好久不见小书生的嘴贱功夫了,看来并没有退步。
郝周全气急败坏,道:“大家可都听到了,刚刚可是他让我来县衙坐的,现在我来了又反悔了,这种言而无信的人可当不好这朝廷命官!别听他糊弄你们了,你们都被他愚弄了!”
楚琰啧了两声,道:“郝老爷可真是冤死本官了,本官也没说不让你坐呀,您这么性急可吃不了热豆腐!来人,给郝老爷搬把椅子来,就搬衙门门口那把!”
衙门门口确实有把凳子,可是又小又破,能不能坐人都是个问题,更何况郝周全这种大块头呢。
郝周全黑着脸看了眼那把颤颤巍巍的椅子,半晌憋出一句:“我不和你们废话,快把我的家丁和我儿子放了!”
楚琰贱兮兮道:“您不坐了啊?”
周围人哄笑。这郝周全之前便仗势欺人,这下能看他出丑简直是现成的一场大戏,衙门口也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
郝周全恼羞成怒:“你就说放不放吧?”
楚琰:“放!当然放!不过,这么多人,你怎么能证明哪一个是你儿子呢?”
郝周全气得直跳脚,道:“我的儿子我能不知道?”
楚琰:“你的?那你喊他一声,看他答应吗?”
“儿子!爹接你来了,你在哪呢?”
被绑在柱子后的公子哥呜咽两声,可惜被堵住了嘴发不出声。
郝周全立刻就要往柱子后跑,衙门的人往前一迈站成一排,挡住了郝家的人。
“楚琰,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就不怕我去告你吗?”
楚琰笑呵呵道:“本官刚刚就说了,别急呀郝老爷,本官刚刚可没听到你家少爷答应你,谁可听到了?”
围观的人大喊:“没有!”
楚琰:“你看,我们都没听到嘛。”
郝周全已经被楚琰气得脸色涨红,喘着气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楚琰托着腮思考,道:“本官也怕你真的告状,这样吧,我们将这些人都想关在大牢里,等我去禀报皇上再来定夺如何?”
“我——”
“哦对了,我都忘了,大牢里可是不干净呢,我们都不敢下去送饭,那只好麻烦您儿子在里面委屈十天半个月了。这怎么样?总不能说本官滥用职权了吧?”
郝周全闻言一口气没上来要往后倒,被郝家下人死命抬住。
“楚琰你这个……卑鄙小人!”
楚琰无奈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只好请郝老爷破钱免灾咯。本官也不知道这些人哪个是你儿子,那便一同赎回去?”
郝周全气若游丝:“楚琰你行,我迟早有一天会百倍还给你的……”
楚琰乐道:“一个人三十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郝周全怒道:“一个人三十两银!你怎么不去当土匪抢?”
楚琰摇摇头:“我之前可不就是这凤鸣山的山大王?你倒是提醒我了!那就一人三十两——金。六个人便是……一百八十两!今天见不到钱,本官可就要将他们下大牢了!到时候就算是皇上来了也是我有理!”榛儿肯定是听我的!
郝周全一听,两眼翻白一口气没上来,终于被气昏了过去……
等郝家下人手忙脚乱将郝周全抬下去之后,楚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既然闲杂人等解决了,那我们便开始说正事。”
他手里握着一把种子走到大堂中央,将这些种子给乡亲们看。
“洪水已经过去这么些时间,朝廷不可能也无法长时间供给巴蜀,乡亲们也是时候开始农作了。”
“有的人说没有种子,没关系,本官这里有。有人说耕地已经不适合种庄稼了,没关系,我们一起开垦荒地。无论什么时候请记住,本官会和乡亲们一同努力,相信我们巴蜀一定能度过这个难关!”
乡亲们被这番话鼓舞,个个神情激动。顺子举手喊道:“相信大人!共渡难关!”
“相信大人!共渡难关!”“相信大人!共渡难关!”……
遣散众人之后楚琰让人在县衙门口设了个领种子的地方。
种子是楚琰让人在附近的郡县带来的,他自己试着种了种,发现水稻是能种出来的,但有些菜种种不出来,不知是因为洪水改变了土质还是巴蜀的气候不适合。
人多种子少,大家都想要。楚琰只好规定每家每户按人头领取,并让他们保证将两成收成上交县衙,领种子的这才少了些。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下午郝家很快将约定的钱送了过来,生怕他那小儿子在大牢里吃一丁点苦。
楚琰打开一箱子的钱,将一锭银子拿起来看了看。他冷笑着递给段晖,道:“果真如此,这张源和郝家肯定是官商勾结,这银子上可还有官印呢!”
段晖冷着脸:“当初就该将这人斩首。”
楚琰道:“不急,等忙完这一阵,海印大人的事可还要和他掰扯掰扯呢!”
蜀郡趋好,楚琰便将精力放到了巴郡那里。
郝家上交的钱一部分被用来买了粮食,另一部分则买了药材。
巴郡的情况比楚琰想象的要糟糕很多,药材稀缺,染上病的百姓只能等死。段晖的手下轮流去巴郡义诊,整天忙得团团转,药材送进去一批又一批,效果甚微。
果然,还是要将巴郡没有染病的百姓想办法带出来,否则这瘟疫肯定会越来越厉害。
楚琰几乎每时每刻都埋在史书中不出来,想出了很多方法都被他自己否决了,几近崩溃。
在楚琰又一次对着段晖发火的时候,段晖没有像往常一样不和他一般见识,而是将楚琰直接拽到了自己怀里紧紧抱着,任凭他怎么挣扎都不放开。
楚琰愤怒地对着段晖吼叫、踩他脚,正当段晖想要将楚琰敲晕时,他突然停止了挣扎怒吼。
段晖将人抬起脸来,发现楚琰闭着眼无声无息哭了。
“哥……我是不是很没用?”
段晖复又将人抱着,按着楚琰的头贴近自己的肩膀,道:“阿琰已经做得很好了。”
等楚琰情绪镇定下来后,段晖带他去了城郊一片野地。
早春时节,有些着急的花已经有了花骨朵,在绿意盎然的野地上点缀着。道路旁偶尔一棵柳树也已经有了嫩芽,舒展开枝条在微凉的风中摇摆。
楚琰恍然发觉,已经春天了……
到了一处后段晖将楚琰带下了马,两人便在一片绿色中漫无目的地走,绝影乖乖跟在身后,偶尔跑到一边去吃草芽。
很久后段晖开口:“心情好些了么?”
楚琰点点头。
段晖指着附近一出小山坡,道:“知道这是哪里么?”
楚琰眯着眼看了看,懒洋洋道:“不知,看着倒是眼熟。”
“那是当初滑坡的地方。”
楚琰闻言仔细瞅了瞅,还真是这里,只不过楚琰从没有在这个方向看过,一时竟没有认出来。
“当时是聂大哥巡山的时候将你背回来的,其实和我几乎没什么关系。”楚琰道。
段晖挑眉:“本王猜出来了。你这小身板估计背不动我。”
楚琰瞪了他一眼。
段晖:“现在还想不想当宸王妃了?”
楚琰猛地抬头和段晖对视上,片刻后两人都笑了。楚琰更是笑得止都止不住,最后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接着乐。
段晖想将人拉起来,但楚琰使坏坠着不起来,将段晖也拉着坐了下来。
“我当时一心想留下你,又没有听说过宸王有什么嗜好,就算有我穷光蛋一个也买不起,只好将我自己送你咯!”
楚琰边说边躺在草地上,闭眼之后耳边全是沙沙风声,远处还穿来几声清脆的鸟鸣。鼻息间满满的青草味,楚琰来到蜀郡后第一次这么放松,连段晖的声音都飘远了。
“不管为何、用了什么手段,我们都是遇到了。”
楚琰侧头,见段晖也躺在了自己身边。
此刻太阳还在西方半空挂着,段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柔和很多,楚琰看了他一会儿,段晖和他对视道:“怎么了?”声音很是温柔,再没有了当初相遇时的狠戾。
楚琰笑着摆正头看向正上方晴朗的天空,道:“如果我真的不是糖包,还像之前一样……撩拨你的话,你会杀了我么?”
他问完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知为什么有点紧张。
长久的沉默给了楚琰答案,他心里空落落的,不打算自取其辱了,于是轻笑道:“我说笑——”
“不会。”
楚琰没敢看他:“什、什么?”
段晖伸手将楚琰的头掰向自己的方向,双眸幽深而专注。
“我说不会。”
没有任何意外,楚琰就是糖包。并且,当段晖看到楚琰嘴角小痣的那刻,无论楚琰是不是,段晖都不会杀他的。他了解自己,说不定会照样将楚琰囚禁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