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了许久，谁也没有从对方面上移开眼，呼吸就在咫尺之间，楚琰甚至听到了两人同样凌乱的心跳。
绝影的一声响鼻破了这莫名的气氛，两人同时掉转了脸，红了耳根。
楚琰自地上起身，转移话题道：“这里好美，我还不知道西坡这个小土丘这么美呢。”
段晖淡淡应了一声，也坐了起来。
楚琰拍了拍绝影结实的腿：“绝影还真是通灵性，它——”
他突然变了脸色，目光凛然，指着一个方向道：“那是什么人？”
远处有一群身着兽皮的人，脸上黑黢黢的，正拿着一些尖木仓望向这边。
段晖迅速起身，看了他们片刻后道：“是越人，我们先离开这里。”
段晖迅速带楚琰上了马往回赶，回城的路上仔细为他解释了那群越人的来历。
这群越人本是古越人的一支后裔，不知为何藏到了巴蜀以南的山区中。他们几乎不与外界交往，大楚历年来只有一次关于他们的记录，那便是兴隆年间闹饥荒的时候，他们使用秘法搅乱巴蜀往南一带，想要叛乱。
段晖当时刚刚得到先皇重用，小小年纪便随着先皇来此处剿匪，费尽心思才将他们赶回了深山中。越人深喑巫术和用蛊之术，当初给他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刚刚那群人手拿尖木仓弩箭，很可能只是出来打猎的。
“通告巴蜀两郡，如非必要不要再往西坡以南走了。”
“好。”
两人回到小院时天光已暗，楚琰的书都被 小伍给藏了起来，急得他不行。
段晖见他到处翻箱倒柜，道：“别白费力气了，小伍藏的东西，你肯定找不出。”
楚琰怒道：“肯定是你让他藏起来的！蔫坏蔫坏的！”
段晖轻笑，坦然承认了：“是，我坏。快去好好睡一觉，想看明早再看，都成个书呆子了。”
楚琰心不甘情不愿白了他一眼，径直回去睡了。
等他睡下后，段晖眉头紧锁召来了小伍，问道：“有消息了么？”
小伍同样深深皱眉，道：“不知。我们和越人本就不相熟，大打探起来不方便。这次带的影卫少，人手不够，只能再等等。”
段晖又道：“江南百越各族最是行踪不定，此前我和阿琰在凤鸣山西坡撞见他们应该不是巧合，若不是阿琰发现得早，他们很可能会动手。”
小伍只道：“属下定会尽力而为。”
段晖点点头——中原人和外夷人始终不和，段晖和越人又有解不开的矛盾，这事还真的急不来，只能让阿琰少出门。
段晖深吸一口气将灯光调亮，道：“京城如何？”
“康王党和清平党都在打压宸王党，应该不是楚大人的吩咐。我们打进两派的细作也暴露了不少。”
段晖：“皇上呢？”
“宇文小将军几乎寸步不离开皇上，太后和宇文拓也在暗中保护，皇上很安全。”
段晖随手拿了本书掀开，道：“知道了，下去吧。”
小伍望了眼烛火，小心道：“主上，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
段晖嗯了声，手下动作却是没停，仔细翻看楚琰还未看过的史料。
史料多如牛毛，其中能用上的却是少之又少。阿琰每天面对庞大的信息量，几乎两天便能见证一个王朝的兴衰，心境难免暴躁易怒，自己能分担一些是一些……
小伍见状不再相劝，只是奉上了杯热茶而后退下。
一场春雨过后，楚琰换上了轻薄一些的衣服在院子里侍弄他的小白菜。
小白菜已经长到了他的小腿处，伸展着绿叶子迎接春雨的滋润，让人看了心生欢喜和希望。
楚琰将裤腿和袖子都挽起来，一片叶子一片叶子翻看，哼着小曲儿仔细给它们捉虫，露出一截儿细嫩的手腕。
段晖见了皱眉：“天还冷呢，不要着了凉。”
楚琰丝毫不在意，抬手在自己脸上揩了一把，兴奋道：“没事的！你看！我的小白菜都长这么大了！可以吃了！”
段晖走到楚琰身边，伸手拨了一下小白菜的叶子，道：“还得再等等。”他不好打击阿琰，可是这小叶子实在是还不到能吃的时候。
楚琰才不管他，瞅准了一棵在他看来已经很大很大的白菜一把薅了下来，举到段晖眼前道：“你看，他都快和我小臂一样长了，肯定能吃了！我们下午就吃这个！等会儿我们上山试试能不能打到只兔子，一块儿炖了它！”
段晖挑眉，抬手抹了下楚琰的脸。
楚琰惊道：“你干嘛？调戏小爷？”
段晖：“……你脸上全是土。”
楚琰对着水坑看了看，还真的都是土！应该是刚刚蹭到的。
“行叭，看在你给小爷擦脸的份上，小爷就不怪你吃小爷豆腐了！”
段晖：“……”
他望了眼楚琰拔下来的小白菜，道：“一棵肯定不够，你再多拔些给小伍，我们一会儿去打猎。”
楚琰“嗷”一嗓子喊出来，将小白菜往地上一扔跑出了这小菜园，他对着屋顶喊：“小伍！快出来拔菜！中午吃好吃的！”紧接着风风火火跑进屋去换衣服了。
段晖看着楚琰兴奋的背影直摇头，面上却是翘起了嘴角——自从上次见到越人后段晖便不准楚琰走远，小书生这段时间在小院怕是憋坏了……
两人收拾好后在院子里碰面，段晖见到楚琰的打扮微微一怔。
楚琰平时懒惯了，他的头发都是简单用簪子在脑后挽一个发髻，这下却是为了打猎方便，用了根靛青丝带高束马尾。他特地换了一身紧身劲装，身材高挑四肢修长，背着把轻弓笑得见牙不见眼。楚琰这下整个人精神焕发，一改之前不着调的形象。
楚琰走到同样一身劲装的段晖面前转了两圈，道：“哥你看什么呢？我们快走！”接着便拉着段晖一条胳膊跑出了寨门。
小伍在房顶叼着一片草叶目送他们离开，暗道：自从主上身边有了楚大人，整个人都欢快了不少……
城南便有一片林子，段晖带着楚琰到林子里走了一圈，除了几只鸟雀之外什么也没发现。
楚琰兴致大减，抱怨道：“我的肉呢？我的肉都跑哪去了？”
段晖挑眉道：“你的肉都长脸上了。”
楚琰愣了愣，思考再三终于反应过来段晖是在说笑……
这……有点突然，有点冷。
段晖四处看了看，道：“看来要给你找肉吃的话，必须要上山一趟了。洪水过后这里的鸟兽数量减少，或许山上还能遇见落单的。”
楚琰将弓箭一背，立刻掉头指着深山道：“那还等什么，出发！”
他像是怕段晖反悔似的跑得飞快，段晖无奈道：“小心脚下。”便也跟了上去。
也罢，便陪他疯这一次。
巴蜀这边有很多山丘，有的就像是一个小土包那么矮，还有的像凤鸣山那样山势诡谲陡峭，都不适合打猎，尤其还有楚琰这么个跳脱的人在，更应该注重安全。
段晖最后选了南边一处山头，两人在山林里一路乱逛，倒是真的打到了只兔子。
楚琰提溜着那只兔子自言自语：“小白兔呀，你可不能怪我们，我们也是要吃肉的。要怪就怪——”
“嘘。”段晖突然捂住了楚琰的嘴不让他说话，楚琰立刻闭嘴，顺着段晖看着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只野猪！
还是一只不小的野猪！
楚琰眼睛瞬间亮起来，望向野猪的目光像是两簇小火苗，殷切灼热地看着段晖。
段晖嘴角一勾，取弓、拉满、射箭一气呵成，箭镞嗖一声呼啸而去，正正没入了那畜生的脖颈处，血迹顷刻喷涌。
野猪嚎叫几声疼得打转，没想到正巧看到了欢呼的楚琰，直直冲两人撞了过来。
楚琰蒙了，腿比脑子先反应转身就跑，跑出去好远才想起来惊呼：“哥哥哥！野猪没死成！啊啊啊！”
段晖自然看到了野猪没死成，在楚琰调头跑的那一刻便立即连发三箭，每一箭都落在了野猪的要害处。
可这野猪不愧是经历过洪水都没死成的，连中四箭后居然还能动，看准楚琰就要撞上去。
段晖神色一凛抽出一把匕首，在这畜生还没碰到楚琰时自后猛然扎进它的脖颈并狠狠一划，这下连野猪头都让段晖划开了大半！
野猪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轰然倒地，楚琰大张着嘴还在两丈之外维持着呼救的模样，两眼呆滞，瞳孔一片惊悚。
段晖迅速跑到楚琰身边扶住他，关切问道：“没伤到吧？”
楚琰抬手将自己的下巴合上，颤颤巍巍道：“吓死我了……这野猪可真够猛的！”
“是我大意了。”
楚琰摆摆手，示意自己先缓一会儿，紧紧捂着扑通扑通的心脏。
段晖看着他突然道：“你怎么这么不经吓？”
楚琰：“……”
他觉得自己被段晖看扁了，立刻起身道：“我才不——”
段晖这时却是猝然转身，捂住楚琰的嘴将他推到了树上。两人维持着紧贴在一起的姿势，楚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动都不敢动。
段晖闭眼听着四周动静，对楚琰耳语道：“我们被包围了。”
楚琰双目圆睁，示意段晖放开自己的嘴。
他难以置信又小心翼翼道：“是猪吗？”
段晖明显怔了怔，随即在楚琰耳边低笑一声，呼吸拂在楚琰而后，痒痒的。
“对，是猪。你贴着树不要动。”
楚琰刚回答好，段晖便立即冲了出去！楚琰只能紧紧抱着树，眼见段晖噌噌两下爬上了树。
段晖吹了一声嘹亮刺耳的口哨，接着四周异响簌簌而动，那速度绝对不亚于野猪的速度，听起来数量非常之多！
“我滴乖乖，这得是多少猪？哥这不会是钻到野猪老巢来了吧？”
这处树木密集，楚琰根本看不到猪的影子，只能抬头望向猎豹一般蓄势待发的段晖。
段晖观察了一会儿后猛然将弓箭拉到最满对准一个方向，下一刻三箭齐发，箭镞破空而去，远处立刻响起了人的惨叫声！
楚琰望着段晖的身影赞叹他哥就是厉害，感慨完才发觉不对劲儿！
这他娘的包围他们的是人！
段晖向那个方向连发几箭后终身一跃，在楚琰面前落定。他握住楚琰的手腕，道：“抓住那只畜生。”
楚琰下意识照做，等他刚抓住一只猪脚，绝影自刚刚的缺口飞奔而来！
这时楚琰已经能听到周围的脚步声在逼近，段晖飞身上马，对他伸出手。
“上来！”
楚琰立即握住他宽厚的手掌，整个人被段晖一拉上了马，呃，还拽着一只猪……
绝影飞奔，周围的景物都带了残影。
楚琰能感到几乎瞬间他们便闯出了包围圈，凛冽的风像刀割一般吹在脸上，楚琰眼都睁不开，只能一只手紧紧搂住眼前之人。
极度的惊慌过后，楚琰现在感觉——真他娘的刺激！不是惊吓过度而是热血沸腾！他能感到自己紧紧贴着段晖的后背，心跳异常激烈！
他伏在段晖背后深吸了口气，肺部满满都是段晖身上的清苦味，让他更觉激动。
不多久后，绝影冲下了山，向着蜀郡疾驰。
好在那些人没有追上来，段晖直到蜀郡城门口才让绝影停下来，下马后立刻将楚琰拉下去仔细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楚琰被他拽着转了个圈，确定没有任何上之后段晖猛然抱住了他，轻拍他的后背道：“别怕，没事了……”
楚琰呼吸急促，还没从刚刚的紧张刺激中缓过来，闻言却是有些想笑。
现在看来需要安慰的好像并不是自己。
于是楚琰将那野猪丢在一边，回抱住段晖给他顺毛：“没事的哥，我没受伤。”
半晌后段晖将楚琰放开，神色严肃道：“以后不能跟我出去了。”
楚琰问：“刚刚那些人是谁？”
段晖：“是越人。这野猪恐怕也是他们故意放出来的。若不是绝影就在附近，我可能护不住你！”
楚琰本以为他是要说两人会丧命，结果在段晖心中，自己的安危比他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么？他心中酸涩而感动，还从没有一个人把自己的安危看得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面对这样的兄长，楚琰蓦地感到了无比幸运，从相遇到相护，一切都幸运地特别不真实。
他托着段晖的下颌让兀自后怕的段晖抬起脸来，认真地看着他，软了声调道：“慕宸哥哥，糖包没事，糖包安全了……我以后不再使性子了，不会再往深山去，好不好？”
段晖神色严肃，重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