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虔其实知道李君同心里有人，也知道那人是谁。
有些事他不说，并不代表他不知情。但那又如何？慕宸绝对不会放手楚琰，君同那点心思注定是无疾而终的一厢情愿。
宇文虔不知道为什么李衡和心爱之人朝夕相对这么多年都没有下手，如果是自己，就楚琰那种温吞性子，他在青崖书院的时候便早已经将楚琰吃干抹净，哪还有后来段慕宸横插一脚的机会？
他心里很清楚，段慕宸于自己如兄亦友，而李衡，则能让自己瞬间燃起心内那点邪火，谷欠望一发不可收拾。
但他也怕。
他怕的人有很多。
他怕从小到大和他一同长大的段慕宸知道自己少年时那份僭越，怕宇文拓那个老头知道自己喜欢男子，怕偌大一个宇文家将自己排除在外。更怕的，是李衡根本看不上自己，是李衡不能原谅自己当初的那番作为。
江月夜那一晚确实是个意外。可若不是那个意外，宇文虔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和皎若明月的李衡有什么感情牵扯，更别提现在让自己心甘情愿地爬墙头。
没错，宇文虔堂堂一个骁骑营中正儿八经的将军，此刻正在爬相府的墙头，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那种。
此前相府的暗卫统共有四个，他们身手皆是中等偏上的水平，只不过在宇文虔这就有些不够看，于是宇文虔在他母亲祭日那天晚上酒气熏熏摸进了李衡的房中，死皮赖脸搂着人家睡了一晚。
此后若非必要，李衡在朝堂上是绝对不会搭理宇文虔的，丞相的位子又比较靠前，宇文虔每日只能看到李衡的一个后脑勺，想他想得那叫一个抓心挠肝！
于是宇文虔便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来爬墙头了。
宇文虔爬墙头之前非常有先见之明地在远处观望了一会儿，果真见相府的暗卫增加到了八个，并且这八个人呼吸轻浅，功夫与之前那四个相比绝对只高不低！
然而宇文虔是谁？那是上过战场手刃敌军首领的人，怎会因为追妻之路上的这点小小困难而止步不前呢？
他在更隐蔽处仔细推算这八个人巡逻的时间和地点，穷尽毕生所学排兵布阵之法，终于分析出了一个小小的空白时间段，能让他在不惊动暗卫的情况下再次摸进去。
宇文虔身穿一身夜行衣，等最后一个人走远后往后退了几步助跑，脚踏墙壁蹭一下飞身攀住墙头，而后悄无声息跃上去蹲在了墙头上。
看来百密必有一疏，这下明天过后，相府又要换暗卫了。
宇文虔立在相府墙头得意无比，下一瞬纵身往院内一跳，还没落地便看到了黑暗中一双反光的大眼，正冷冷盯着自己！
宇文虔心脏一阵猛缩，骤然高声惨叫着坠了地！
这唯一有破绽的墙头下卧着一条半人高的大狗，流着哈喇子等着自己呢！
“汪汪汪！”
大狗面对深夜入侵的宇文虔毫不客气，上去便咬住了宇文虔的一只裤脚，狂吠不停。
相府内的人听到獒犬狂吠的声音迅速拿着木棍铁锹赶了过来，走近后便见獒犬围着一棵树狂叫，还不时喷着热气露着獠牙尝试往上扑，叫得异常凶狠。
宇文虔惊慌之下掉了一只靴子，尴尬地搂着一棵歪脖子树，对着大年小年摆了摆手。
“大家……用晚膳了吗？”
大小年：“……”
大年拎着灯笼毫不客气道：“宇文小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大半夜不睡觉爬人家墙头玩？”
脚下獒犬还在狂吠，一幅不咬到宇文虔誓不罢休的样子，嘴边的涎水不停地流，让人见了一阵心惊胆战。
宇文虔看着这大狗情不自禁又往上缩了缩，讪笑道：“你们能不能先将这狗赶跑？”
小年偷偷翻了个白眼，将狗牵走了。
宇文虔下来时，正巧闻讯而来的李衡也到了场，手中还牵着那只獒犬的绳子，正面色不虞地看着宇文虔。
“不知宇文小将军深夜到访，是我相府的狗怠慢了，还望不走寻常路的小将军见谅。”
熟料宇文虔脸皮比城墙厚，当即笑道：“不妨事，以后让它注意些就好了，最好能将我当成自家人。”
李衡：“……”
宇文虔见李衡衣冠整齐，唯有一头墨发未束，三千青丝垂悬于身后。他脑子一转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相府的暗卫恐怕早就看见了自己，一早通知了李衡在这里抓包呢！
这要是被他们捉去了大理寺，自己的脸往哪儿搁？
于是宇文虔骤然加速对着李衡冲过去，大年惊呼一声让暗卫保护李衡，相府内顿时哗啦啦一阵人仰狗叫。
叫嚣着冲过去的宇文虔在关键时刻脚步一转，掉头跑到刚刚让自己吃了大亏的墙头下蹲蓄力，纵身一跃跳上了墙头，对着李衡抛了个媚眼离开了。
大年被气得脸色发青，怒道：“盯了他这么长时间，只差一步就能捉他去官府了，没想到还是让他给跑了！”
李衡拦住还想继续追宇文虔的大年，颇为头疼地按压着自己的鬓角，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李衡活了二十多年，自问没做什么有愧于天地人伦的事，老天爷怎么就偏偏让自己招惹上了宇文虔呢？
手中拴狗的绳子还在紧绷着，獒犬异常凶狠，对着宇文虔的离开的方向久久狂吠不停。李衡最终还是将狗送走了，若是宇文虔真的在相府爬墙头被狗咬了，真不知道到时候该丢人的是谁！
宇文虔回到冷清的将军府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琢磨着是不是下次要带点迷药，提前将狗迷倒，还是一不做二不休将狗杀死，省得每次见了心塞。
第二天入夜的时候，宇文虔贼心不死带了整整一包迷药，足够将一屋子的人都迷昏，他就不信还搞不定一只狗！
然而狗已经没有了，相府的暗卫却是增加到了十二个，这下连唯一的缺口都被堵死了。
宇文虔颇为惆怅地在相府侧门外一棵歪脖子树上托腮沉思，怎么自己想进个相府就这么难呢？他在树上沉思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等察觉到身上冷了才发现已经到了后半夜。
他自己也培训过皇家护卫，知道什么时候是暗卫心神最松懈的时候，于是趁着他们午夜换人的时候，宇文虔剑走偏锋，直接从歪脖子树上跳到了后院李衡的卧房房顶。
房顶的瓦片发出一阵细碎的摩擦声，吓得宇文虔浑身的汗毛倒竖！倒不是怕被发现，而是怕被发现之后便再也没机会来了！
好在离得最近的暗卫忙着交接，没有注意到这边的细微声响。宇文虔保持着扎马步的姿势一动不敢动，确定房内没有一丝动静后才开始移动。
他凭借印象找到李衡床榻的位置，长腿一伸躺在房顶上不动了。
室内，李衡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此后宇文虔显然已经将相府家的房顶当作了自己的第二张床榻，有事无事便跑去人家房顶躺着，天为被地为席，一身火气倒也不觉得夜里凉。
李衡则是养成了个习惯，每每午夜总是能醒来一会儿，经常能听到房顶上一声细碎的瓦片摩擦声，而后四周归于寂静。
有时他也会盯着房顶上近在咫尺却看不见的人出神，想着他这般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风流浪子总不可能因为一次意外便轻易将真心交付了吧？
李衡看不懂宇文虔。
清平党例会时，李衡差一点便将多年的心事对楚琰和盘托出，然而自己都还没开口的时候，楚琰抢先一步说到了成亲的事，还说成亲后的孩子要喊自己“伯伯”。
楚琰心思澄澈，一双明亮的眼睛中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劝戒，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李衡他俩不可能。
那日恐怕是李衡二十几年间最为失态的一次，举手投足间满是失意之景，让他看起来颓废丧气，喝酒喝得脸红脖子粗醉过去，自己见了都无比厌烦。
可是为什么宇文虔还在呢？一定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吧？
李衡借着酒劲儿半真半假地对宇文虔冷嘲热讽，谁知这块狗屁膏药黏在自己身上一般，怎么讽刺他都没有走。
李衡眯着眼看了会儿蹲在自己面前的好几个宇文虔人影，个个神情担忧地看着自己，莫名想笑。
一个人想不开就罢了，为什么要再多难为一个呢？
于是李衡对宇文虔道：“有马车么？”他有些累，不想走回冷冰冰的相府了。眼前这个人正好可以靠一靠，一会儿就好……
李衡骤然感到身上一沉，睁开了眼。
小白正舌忝着它一身的白毛，毫不见外地坐在了自己肚子上，见自己睁开眼后舌忝了自己一脸口水。
李衡轻笑一声拍了下小白的脑袋，嗔道：“小白狐狸再这么吃下去就成小白猪了。”他缓缓撸着小白软乎乎的毛，脑中还残存着宇文虔躺在自己房顶上的傻样儿。
或许当自己身体上能接受宇文虔的那一刻，心里就已经开始接受他了吧。
宇文虔从外撩开帷帐，将小白从李衡肚子上抱了下去。
他趴在小白耳边，不怀好意道：“乖啊大儿子，你娘亲昨晚太辛苦，先让他歇歇，以后给你生小弟弟。”
李衡：“……”
他不着痕迹揉了下腰才坐起身，扬眉笑道：“是吗？今晚再试试，看到底谁能生，好不好？”
宇文虔：“……”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腰疼……
大爷的！
这他娘的到底该怎么办？自己到底是找了个娘子还是找了个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