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场面要失控，李衡不得不起身让大家安静下来，阿斯那王子还在喋喋不休的抗议，李衡挥手召来了武装齐全的精兵往那一站，阿斯那立刻惊恐后退，躲到了他带来的护卫身后。
朱邪社尔懒洋洋道：“王子殿下，您还是注意些言行比较好，否则引起两国交战可就是大罪过了。”
李衡看了眼朱邪社尔，淡道：“副使说什么话？你们此次朝觐不就是来交好的？……我们的斗诗会好像是有点偏了。小琰，师兄没起好头，不若你来一个？”
紧张的气氛被李衡三言两语带过，阿斯那王子不情不愿回了席位，李衡复又挥手让士兵下去。
楚琰站起身，笑道：“好啊。今夜良辰美景朋宾满座，不若我们便以美景为题。我先来，听好了啊！光影斑驳暮霭消，乘风起兴辞月还。借问貂蝉何处寻？美人榻上美人眠。”
王闯听后笑道：“楚学士可是先偏了题？说是美景，怎的说起美人了？”
楚琰品了口茶，乐道：“非也非也。您这话说的可就狭隘了。美人难道不是美景？再说了，我何处讲了美人？”
王闯：“你不是说——”
“哈哈……”一旁的荀简按住还想要辩白的王闯，道，“王兄可是醉了？楚兄说的可是月光呀！他在说月光倾泻一地，仿佛美人榻上眠呢！”
王闯面子上挂不住，将自己面前的酒饮下，道：“我是武将出身，搞不来你们文人那一套！下次这种宴会不要叫我！省得被你们笑话！”周围人又是一阵乐，刚刚紧张的气氛仿佛不存在一般。
有人对王闯喊道：“同样是武将出身，我们可都知道宇文小将军文武双全呢！王大人，你不行啊！”
王闯被挤兑地红了脸，急吼吼道：“你行，那你倒是让宇文小将军作一首诗啊？”
那人被反制一招，愣住了——谁人不知道宇文虔傲得很，除了听宸王的话之外，都不稀得搭理别人呢？这不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那人讪讪坐下，又是引得一阵哄笑。
眼见气氛活跃了起来，李衡面向一直沉默喝酒的宇文虔柔声道：“子衿？”
宇文虔喝了不少酒，抬眼望去便见李衡正看着自己，眼中是少有的温柔与担忧。
“嗯？”他情不自禁答道。
“你喝了这许多酒当心醉倒，不若你来一句？”李衡有些无奈道，这人心思根本就没再宴会上，也不知道思绪飘去哪了。
宇文虔不想和他说自己喝二斤烧酒都不带醉的，但他此刻看着李衡又确实不想移开眼，或许真的是清风明月醉人吧。
君同耳边有一缕碎发呢……
他怔怔看了李衡很久，久到一旁的大臣开始窃窃私语，久到李衡因为尴尬想要移开眼。
宇文虔突然道：“鬓冉无心闹晚风，晚风无意去又还。”他说完后还让侍女上了笔墨宣纸，接过宣纸后随便铺在眼前的案几上，洋洋洒洒写下这句诗，笔力雄厚力透纸背，与温和的诗风大相径庭。
众人凑上去看，将宇文虔身边围了个水泄不通，纷纷称赞他的锋利独特的书法。
荀简琢磨着这诗，疑惑道：“这里改成‘晚风有意去又还’，是不是更好一些？”
大家琢磨了一会儿还真是这样，但宇文虔盯着眼前的诗句落下自己的字，冷硬道：“无意，非是有意！”
众人于是连连称是，不敢与他争辩。只有离宇文虔最近的李衡怔愣在原地，看向宇文虔的眼中神色复杂而动容。
兵部尚书指着这宣纸道：“百两银子！宇文兄将这字给萧某可好？”
“一百二十两！”“一百五十两！”
京中的官员大都知道楚琰和宇文虔的墨宝备受推崇，平时抹不开脸面也就算了，眼下可是个收藏名家书法的好时机呀！
眼见银两越喊越高，李衡回神将要加价将它买下来，却见宇文虔面无表情将毛笔搁下，把宣纸往李衡身前一拍，道：“丢了吧。”接着自顾自开始吃起了面前的水果。
众人于是纷纷叹息感慨散去，徒留两人一立一坐，皆是沉默。
江婉儿自从他们起哄时便向淳太后请求与楚琰攀谈，淳太后望了眼意兴阑珊的段晖，道：“来之前你和哀家说好的，你自己去和宸王说。哀家可不去触这个霉头！”
江婉儿温顺来到段晖侧面站定，不卑不亢道：“宸王殿下，小女子仰慕楚学士的才学已久，可否让小女子去和他聊一会儿呢？”
段晖听后瞬间警觉起来，眼眸微眯打量着温顺乖巧的江婉儿，半晌冷道：“你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江婉儿掩唇一笑，道：“宸王殿下，小女子仰慕楚焕曦的才学，我们之间还能聊什么？”
“殿下，在您心中，楚焕曦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江婉儿将自己跪坐的软垫拉到了段晖斜后方，亲手给段晖斟了杯酒。“是你爱的人，还是一个只能依附于你的存在？”
段晖偏头看她，眼中迸发的寒意让一旁目不转睛盯着楚琰的淳太后都打了个哆嗦，而后默默将椅子往远处拖了拖，防止被宸王的余威波及到。
江婉儿却仍是微笑道：“您可还记得？他不仅是你的心爱之人，也是大楚史上最年轻的状元、平党的领导人啊。如今楚焕曦的声名在盛京有多响，您肯定比我知道的多，也比我更加能发现他身上的才气，这样一个本该光芒万丈的人，宸王舍得因为一己之私让他蒙尘么？”
段晖仍旧冷冷地注视着江婉儿，江婉儿丝毫不慌乱，就这么面含微笑地看着段晖。
半晌后，段晖冷道：“你故意这么说不就是想去接触阿琰么？”
江婉儿对他甜甜一笑，眼中亮晶晶的：“那小女子成功了吗？我真的很仰慕他的才气的！”
段晖冷哼一声，眯着眼冷凝道：“孤和阿琰之间不是外人能介入的，江婉儿，你最好清楚这一点。”
江婉儿脸上的欣喜乍现：“那宸王是答应了么？”
“只此一次。”
“谢宸王殿下！”
江婉儿趁着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宇文虔那里时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到了楚琰面前，将正在看热闹的楚琰叫回了案几前。楚琰见到江婉儿后先是退后了一大步，神色有些紧张地往段晖的方向看。段晖心中的酸味终于是被这一眼看得释然，而后对他轻轻点了下头。楚琰这才有些惊喜地和江婉儿聊起来。
淳太后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叹了口气道：“慕宸，宸儿是姐姐和先皇最为牵挂的孩子，若是可能的话，哀家还是希望宸儿能有所作为。你能不能明白哀家的意思？”
段晖目不转睛看着神采飞扬的楚琰，没有开口回答。
有些人想要到李衡那里一睹宇文虔的墨宝，都被李衡温和却坚定地拒绝了。宇文虔那里静下来后，众人纷纷接着刚刚的题目作诗赋词，但是再也没有一个人像宇文虔一般张狂，现场让人拿纸笔誊抄下来赠送给了友人。
眼见众人从美景谈到了美人，朱邪社尔又一次站了起来。诗会上热烈的交谈声静默一瞬，而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他身上。
朱邪社尔眉眼弯弯，立体的面孔深邃的眼睛又一次成了全场的焦点，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他看着楚琰笑道：“这次我可是真心作诗的，比不得你们中原人才学，但是字字发自肺腑。”
楚琰彼时正和江婉儿谈天说地博古论今，正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实在是懒得搭理这人，便道：“哦？那你吟诵来听听呗。”能遇到一个和自己见识爱好都相同的人实在是不容易，他可还想和公主殿下多聊会儿呢。
朱邪社尔斟了杯酒，来到楚琰身前。楚琰敷衍起身，将自己的酒杯和他的碰了碰，不待他吟诗便将酒喝下了。
朱邪社尔挑挑眉，举着酒杯仍旧笑吟吟的，道：“听说你的字是焕曦？焕曦兄，你可听好了。”
“琥珀美酒催人醉，少年才名惹人怜。这句送与你，怎么样？”
从刚刚朱邪社尔开口的时候，四周便传来了一阵抽气声——谁不知道楚大人是宸王的逆鳞？这副使未免也太胆大妄为了些，朝堂上明目张胆暗示宸王爷，现如今又当着宸王的面调戏人家心爱之人！是不想要命了么？
果真朱邪社尔刚说完这句话后，段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面色阴沉地望向这边。楚琰给段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后看着朱邪社尔笑道：“朱邪使者刚刚说你们比不得我们大楚作诗厉害，我还以为是开玩笑呢，没想到却是真的啊？”
朱邪社尔听后脸色变了变，正要开口又被楚琰打断。
“嘘！”楚琰同样对着他笑，却是勾起一边唇角坏笑，恍惚让人想起明媚嚣张的少年郎。“想必是语言不通的关系吧？没关系，我们都理解的，你们能学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楚琰接着面向所有大臣，扬声喊道：“来人，上纸笔！”
没想到一个诗会居然能让宇文虔和楚琰两人都当众动了笔，这下不管是文人墨客还是纯粹附庸风雅的官员都兴奋起来，纷纷对着楚琰的泼墨的方向翘首。
楚琰毕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书生，写字比宇文虔讲究多了，他不像宇文虔一般粗糙，给什么用什么，而是自己细细研墨，一举一动之间让人赏心悦目。
江婉儿在一旁细细查看楚琰的动作，而后笑道：“听闻大人师从河图先生？”
“嗯。你认识我师父？”
江婉儿掩唇一笑，道：“汴州一带，风华绝伦。”
楚琰大笑一声，道：“没想到我大楚的小小宫女都有如此的见识！我可是比我师父差远了，我师父他老人家还经常骂我，说我不顾正业，就喜欢做那些不入流的打油诗。”
江婉儿给楚琰铺开宣纸，仔细将镇纸压于两侧，道：“打油诗自有打油诗的趣味。您当年中榜的文章那才称得上惊艳！”
王闯这时从人群外围挤了进来，在江婉儿身边站定，道：“写就快些嘛！说这多话做什么？”
楚琰对着王闯挑了下眉，让案几周围的人群散开点，而后提笔落字一气呵成，笔力刚劲而细腻，一撇一捺之间自有一片风流，笔锋处更是百转千回，飘逸成体，与宇文虔刚刚那副不相上下。
荀简仔细看了楚琰的字迹，赞叹道：“宇文小将军的字迹粗狂沧桑，大人的字迹俊逸潇洒，不愧是‘京城二绝’！”
“‘京城二绝’？这是什么？”楚琰将毛笔搁置在笔洗上，将宣纸展示给外围的人看，引起一片叫好声。
江婉儿轻声道：“先生久不出不知，民间将你的字体和宇文小将军的字体并列一处，称赞为‘京城二绝’呢！”
楚琰对这些虚名不甚在意，提着宣纸在众位大臣面前转了一圈。走到宇文虔面前时，他抬眼瞄了一眼，骤然笑喷了。
“噗哈哈……楚焕曦你可真厉害！这打油诗写得秒啊！”宇文虔拍着案几狂笑，泪都出来了。
众认只顾着看楚琰的书法，被宇文虔这一闹如梦方醒，脸上的神色接着怪异起来，想笑却不敢笑。
楚琰跟着宇文虔大笑，走到朱邪社尔身前，道：“我和你就不一样了，我这首诗可是送给心爱之人的！”
朱邪社尔笑着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听好了哈！”楚琰一边吟诵一边往高台处走，一身白衣在夜间宛若仙人一般。“凤鸣山上鸣凤寨，鸣凤寨里良人归。归来不见俏美人——”
楚琰对着高台上的段晖乐，半是揶揄半是狡黠，神色在篝火的映衬下熠熠生辉：“美人榻上合衣醉。”
江婉儿听后险些没崩住憋笑的脸色，匆忙掩袖遮脸。不得不说，在调戏人这一方面，在场的恐怕没一个是这个小状元郎的对手——河图先生教给他的那点儿墨水全用到调戏我们宸王殿下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