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天子游/行。
宇文虔起了个大早,将一切布置妥当后却没见到段晖人。
这不应该啊,还没起么?
他几下落到含冰殿,暗卫全都视而不见,早已经对此习惯了。
“嗬,还真没起啊!”
正殿没见着人,宇文虔便摸向了偏殿,他悄悄将窗户打开,一个跃身悄无声息跳进去。
含冰殿里有地龙,连偏殿都暖洋洋的。
层层暗金床帐的掩映下,隐约可见床上的人侧身里卧。宇文虔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见段晖似乎还抱着个什么东西,一时好奇,手伸向了床帐撩开纱幔。
冷不丁地,伸出去的手被里面的人一把握住,警告似的慢慢收紧力道。
宇文虔动作一滞,心跳快了几下又反应过来——怪不得今天自己能摸到床前了,以前可都是还没到寝殿就被某人轰出来了,原来是温香软玉在怀呐!
宇文虔眼角一弯,往床上两人看去。
段晖一手捉着自己的手腕,一手揽着身侧的人,眼神警告性地看着自己。
宇文虔冲他咧嘴露出一口好牙,眼神往里侧撇去。
那人和段晖相比显得很瘦小,侧身朝向段晖,一条胳膊揽着段晖的腰,把脑袋埋在段晖胸口,可能是受了惊扰,无意识蹭着。
哟,还是个可人儿!
宇文虔冲段晖坏笑一声,双手举过头顶表示要走——不能打搅了人家的雅兴不是吗?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他刚要转身,段晖身侧的可人儿呓语一声抬起脸睁开了眼……
宇文虔:“……”
楚琰:“……”
“啊!”
两人尖叫,段晖不得不捂了下耳朵。
“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宇文虔一脸震惊,原来段晖真的是可以接受男人的吗?
楚琰则吓一跳,段晖为什么在他床/上?怎么宇文虔也在这儿?老天爷!谁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段晖揉了揉眉心,对楚琰道:“昨晚孤醉了,不怎么记得了。”
楚琰却是战战兢兢当着段晖的面掀了下被褥,看到自己衣衫还算完整登时松了口气——还好没有真把段慕宸睡了……
看透一切的段晖:……
震惊过后,楚琰感受到了宿醉后的头疼,他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回想昨晚,记忆只到他把压祟钱递给榛儿,之后便没有一点儿印象了。
宇文虔一脸纠结看着两人的姿势,这一点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好吧。就这种暧昧的气氛,这种暧昧的姿势,任谁也不能信啊!
段晖的一只胳膊被楚琰压了一晚上,已经没有知觉了,他皱眉道:“起来!想占孤的便宜到什么时候?”
楚琰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是睡在段晖怀里的。他脸色一下涨红,立即起身爬到了床的最里侧,迅速和段晖拉开了距离。
段晖冷哼:“有贼心没贼胆。”
楚琰:……
用早饭的时候宇文虔的眼神一直在楚琰身上流连不去,他试图从楚琰身上找出点痕迹,以他的直觉来看,这两人绝对不对劲儿!
楚琰被他的眼神看得莫名心虚,但还是一副笑意盈盈、处变不惊的样子。
他昨晚喝了太多酒,今天一早又被吓没了半条魂儿,脸上的红晕迟迟没有下去。鸦青墨发被宫人束起来,一根镶嵌了碧玉的银质发簪横在脑后,眼睛藏在额前碎发之下,手中一下一下搅动着白瓷碗内的荷叶粥。
确实令人心动。
宇文虔心道。
他又瞄了两人一眼,耸了耸肩一口吃掉大半个肉包子——无所谓了,现如今,他只要君同。
天子出行,礼乐为先。
随着气势磅礴的典乐响起,钟鼓浑厚庄严的声音传遍盛京大街小巷。有些人特地从外地赶来于年关在盛京城住下,就是为了一睹新天子龙颜。
段榛端坐于步撵之上,四侧是金丝龙纹锦绣纱帐,透过纱帐能看出他微微笑着,平易近人又不失庄严。
楚琰跟在一侧暗暗叹道:榛儿越来越有一国之君的样子了。除了在亲近之人面前露出些孩子本性,在外人面前端的是一副好派头!
他又往后瞧了瞧,段晖身穿铠甲,脚着战靴,一副严肃的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跟在步撵之后。看上去颇为……强势。
实在是他表情太严肃了,仿佛此行不是去祭祀而是去打仗一样。
段晖感应到了什么,视线转到楚琰身上,微微皱眉后,叫来了身侧的宇文虔。
宇文虔隔老远看了看楚琰,冲他点点头回到了队伍,面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楚琰脸一热,想到了早上尴尬的一幕,回过头不再乱瞧。
皇家寺庙在城北,路两侧围满了百姓,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宸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叫喊声不绝于耳。
纵然有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在场,楚琰还是觉得心里发怵。
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有一两个不明人物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但一直到庄严肃穆的皇陵,什么也没有发生。
接下来便是天子祭天、皇家祭祀,等段榛一通流程走下来之后,身为太傅的楚琰身心俱疲,一动也不想动了。
没办法,天子尚小,许多事情都是楚琰在一旁指导,榛儿小孩子活力旺不怕累,可他不行啊!
天子巡视时,楚琰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蔫嗒嗒地跟在游/行队伍后,颇为不情愿地挪动脚步。
正当暗暗抱怨着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时,身后突然被人一拍,楚琰吓了一个激灵。
“想什么呢,怎么蔫了吧唧的?”是宇文虔。
楚琰无奈:“下次打招呼之前,能不能先和我说一声?简直吓死人。”声音中气不足,还微微喘息。
“和你说了还叫打招呼么?”
宇文虔仰头爽朗一笑,惹得百姓纷纷寻声看过来。
“上马,跟我走!”
楚琰还想再客套一下,却被宇文虔弯腰捉住了胳膊要往身后带,他也就半推半就地上了马。
奇怪的是上马之后,宇文虔朝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左绕右绕不多久便回了皇宫。
“怎么回来了?”楚琰倒是没有多想,只当是天子巡游自己身份不合适在场。
宇文虔打趣笑道:“当然是慕宸担心他身娇体弱、新晋承欢的小娘子身子受不住,提前让我专程送你回来咯!”
楚琰听后挑眉,一双眼睛笑意盈盈毫不露怯:“我和慕宸的事便不劳你费心了。这么久了,不知子衿有没有赢得师兄的身、心呢?没有的话可要抓紧时间了,毕竟喜欢师兄的人可是不少呢!”
楚琰刻意加重了“身心”二字,一副肆无忌惮等着看宇文虔好戏的模样。
果然,宇文虔听后瞬间变脸,也不打趣楚琰了,一副烦躁又失落的模样道:“哼!迟早会是我的!”
他调转马头,扬起的马鞭又猝然放下,长腿一掀翻身下马。
楚琰看着宇文虔利落的动作钦羡不已——自己每次上马都像小姑娘上轿似的,虽然会骑,可这上马下马却怎么也做不到这般飒爽英姿。
唉,只是一个文文弱弱的小书生而已,有那心没那力气啊。
宇文虔径直来到楚琰身边,把他拉到了皇城门口一侧。
“借一步说话。”
他见左右无人,开口道:“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跟在宸王身边,我只想对你说,你在他心里的位置,比你以为的要重得多,甚至比我都重上不少。你以后还是好好对他。”
楚琰挑眉:“我当然感觉出来了,宸王嘴上说不喜男风,可对我不是一般好呢。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如若以后他有什么出格的地方,还望你不要放弃他……”
宇文虔难得正儿八经,严肃起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楚琰心中一沉,面上却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会放弃他?”
见他神色自然,宇文虔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深深看了楚琰一眼翻身上马,策马赶往城西。
头顶是冬日暖阳,耳边是凌冽寒风。宇文虔将马赶到最快,想将心神放空。
这些年并不是真的没有人心悦于段晖,毕竟身份地位、一表人才在那,总归是有不怕的。
可段晖全都视而不见。
他曾经有次还向宇文虔说过一句,说自己老大不小了还没成亲。宇文虔听后在心底极度嫌弃:宸王殿下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糖包,哪里还容得下别人。就那宸王府连个侍妾都没有,跟座和尚庙似的。
宇文虔当时既开心又满心惆怅,段晖接受不了别人自然是好的,可他终究也接受不了自己。
回想起含冰殿里,床榻之上,两人相拥而眠的场景闪过——段晖终究是等到了他的故人,但这感情会走向何方,恐怕他自己也是当局者迷。
就是不知楚焕曦会做什么选择了。
宇文虔又狠抽了一下马鞭,扬长而去。
楚琰回到皇城后一路走到了御花园。
园里梅花正盛,一树芳华。凌冽的寒风也不能让娇艳的梅花折腰,只是徒增意境罢了。
出格?
怎么出格?
谋权?篡位?还是弑君?
楚琰面上一片平静,起码比他以为的要平静——段晖已经知道清平党的存在了……
或许是冬日的暖阳格外温暖,楚琰趴在花坛里的秋千架上睡着了。
等一身冷汗被噩梦惊醒时,已经是过午了。
楚琰揩了揩额上冷汗,面色苍白却看不出端倪。
小荷就守在一边,楚琰也没问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挥了挥手让他过来。
“陛下回来了么?”
“回大人,尚未。”
楚琰仍旧不露端倪,道了声“我知道了”,便回了含冰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