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衡这时也到了,他径直对宇文拓行了礼后与两人寒暄,看也没看宇文虔一眼。
宇文虔张开的口讪讪闭上,情绪明显低落了下去。
这人也是可怜,他明显动了心,想要的人却视他为仇人,连表面上的和谐都不愿意维持一下。
他挺能理解宇文虔的,楚琰对于别人的喜好没什么歧视,喜爱一个人总归是心之所向,管他是男是女呢?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还是要找一个喜爱的过一辈子。
也不知属于自己的姑娘现在会在哪。
楚琰想到这有些羞耻,赶紧拍了拍脑袋——想什么呢?大丈夫当以国事为先!想什么儿女情长呢?
国事,国事!
还不是因为一个宸王一个康王,两兄弟没一个省油的灯。
如此清平党正式登上朝堂,三方对立制衡,恐怕这正是先皇想看到的。等几年之后榛儿成长起来,清平功成解散,也不算辜负了先皇的心意了。
楚琰望着段晖经常站立的位置出神。
皇上正下右手边第一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知到时候段晖能不能受得了寻常人家的日子。
不过没关系,自己在他身边,总会有办法的。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楚琰下意识往上位看去,登时愣在了原地。
段榛身着印有五爪金龙的明黄色袍子,稍显局促地跟在段晖身后。而段晖……立在了龙椅一旁。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两人身上。
段晖着一身黑色劲装,整个人戾气外放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眉宇间浓重的威压逼得所有人都不敢直视。
不过也有例外。
李衡和宇文拓对视一眼没有说话,段奕笑着看着段晖和段榛,楚琰则是微微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段晖。
段晖明明一个武将却喜欢穿白衣,为数不多笑的时候能给人温和的错觉,不笑的时候便显得凌厉孤傲。而此刻他一袭黑衣,上位者的王霸之气乍现,英气逼人。
又是一个他没见过的段晖……
段晖向他看过来的那瞬楚琰敛了神色,低下头和百官无异。
段晖便见楚琰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细密的睫毛低垂下去,整个人仿若一只淋了水的小狐狸,湿漉漉软乎乎的。
“上朝——”
李公公尖细的嗓音穿透了整个朝堂,凝重的气氛停滞一瞬后缓缓而动,百官伏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是一个凝滞,户部尚书尚庆文带头喊道:“宸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楚琰跟着喊:“宸王千岁千岁千千岁。”接着伏地不起。
一时间稀稀落落的声音各处响起,楚琰神色平静,看不出悲喜。
段榛道:“众爱卿平身。朕年少,特许宸王段晖为摄政王。朕束发之前,不论国事家事,一切,都要问过摄政王的意见。”
百官登时炸了锅,段晖眯着眼看了身侧的段榛一眼——最后一句话,不是自己让他说的。
段晖眼里小小的人儿好像察觉到了段晖在看他,呲牙冲他咧嘴一笑。
段晖张了张嘴,无声说道:“傻气。”
段榛便冲他吐了吐舌头,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楚琰离得近,在底下看得真切。
如果能一直这样,好像也不错?
但怎么可能?
权力中心,怎么可能会有真正的风平浪静……
段奕走到了中央,笑道:“皇兄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趁着榛儿小将大权握在手中,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给?”
国师刘清许更是被段晖此举气得脸色涨红,七十多岁的老先生颤颤巍巍走到了朝堂中央,指着段晖骂道:“宸王爷你糊涂啊!国不可存二主,这天下之事还是要皇上来决断,这摄政王就不应该存在啊!老朽知道你们私下里叫我老顽固,可是江山社稷无小事,你们这样、这样——”
老先生一口气没喘上来,竟是捂着胸口要倒,楚琰赶紧扶住他给他顺气。身为孙女婿的段奕便在一旁看好戏。
“——咳咳,是乱了礼法纲常,君不君臣不臣,后、后患无穷!”
国师一心为国,鞠躬尽瘁,自小便对狠戾的段晖严厉非常,可惜段晖一门心思全在习武上,习文高不成低不就,现如今做出这等欺君罔上之事,算是老先生一生之中的一个污点。
这人开了个坏头,刚刚迫于段晖威压而不敢开口的很多人这下纷纷出来跪伏在地,开口便是请皇上收回成命。
大理寺卿王闯更是强硬直接道:“皇上自初十那天便没有上朝,皇城也被骁骑营的人封锁,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臣不敢妄加揣测,但如今连宇文拓老将军都到了场,想必这几天皇城发生了什么便很好猜了。王爷,恕臣直言,您确实不适宜当这个摄政王。”
国师也来了劲儿,完全没有了刚刚孱弱的姿态,带着一众老臣哭天嚎地,就差让皇上直接赐他们三尺白绫好提前面对先皇了。
段晖脸色冷峻,刚欲开口时楚琰抢先道:“诸位同僚稍安勿躁,宸王文武兼备有勇有谋,此番摄政也是念在皇上年岁尚小,其初心是好的。”
段奕闻言嗤笑一声,道:“先皇不是给你们指婚了么?你说的话,又有几分真假?几分可信呢?”
楚琰简直想一笏板拍晕段奕,长得这么病娇美人,背地里却是个心黑的!简直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他还想反呛几句,李衡赶在他面前制止了他。
“焕曦少不更事,以前多有得罪宸王,宸王海涵不予计较。至于康王所说的指婚,宫宴李某也在,为何不记得皇上有说过‘指婚’二字?”
这下周围议论纷纷,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放到了龙阳八卦上,只有一些老臣还在嚎天嚎地,痛骂世风日下。
等议论声稍微平息了,段奕好整以暇道:“丞相大人对这小师弟可是关心得紧哟,莫不是也看上了他?”
宇文虔闻言猛然看向李衡。
从一开始宇文拓便置身事外,这下更是好奇的不得了——这小鬼这么招人喜欢么?
倒不如逮回家给自己那不孝子做儿媳,他还真期待这机灵的小鬼叫“公公”哈哈哈……
宇文拓扫了自家幺儿一眼,这一眼却发现这不孝子在盯着丞相的背影出神。
宇文拓征战沙场几十年,又在市井街坊中混迹十几年,早将一双眼练得看人精准,一下便看出了不孝子眼中的伤心落寞。
宇文拓:……不孝子居然看上了清平党中的最高掌权人……那岂不是丞相要喊自己……呃。
这关系有点混乱……他得先捋一捋,抢人当儿媳妇什么的还是先放一放吧……
“够了!”段晖自上位怒喝一声,眯眼扫过堂下,一时间所有人噤若寒蝉。
“孤行事,不需要别人指摘。”段晖面向段奕冷道,“康王若有心的话,还不如想想自己的退路。”
段奕脸上笑意尽散,他身旁一个康王党要上前怒斥却被段奕按了回去。
“皇兄说笑了,臣弟并无指责的意思。”
楚琰翻了个白眼,这康王真是个笑面狐狸,明明都已经是司马昭之心了,却还能不要脸地说出这种话。
段晖冷哼:“最好没有!”
他面向满朝文武大臣,道:“这摄政王孤非当不可,如有异议,憋着!”接着起身离开。
楚琰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国师听这话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段榛大叫太医,被李公公护着带了下去,朝堂更是乱作一团……
楚琰没心情看耍猴,换了身衣服直奔皇城外一处茶肆。
李衡和宇文拓,京兆尹赵青等等都在,放眼望去,竟是清平党重要人物都在这了。
一行人身着便服陆陆续续到达二楼雅间,倒也丝毫不突兀。
楚琰看着宇文拓有些无语:“老头儿,你怎么穿得像个乞丐一样?”
宇文拓道:“你懂什么?这叫隐蔽。”
“难道乞丐能来得起茶馆?”
宇文拓:“……我乐意!”他还真没想过这个。
李衡自内间出来,脸色不怎么好看,道:“都进去吧。”
这茶馆是清平党的一个临时联络点,之前段晖遇刺时,李衡所在的那个茶馆也是一处。
这里的伙计都是会功夫的高手,还有隐藏在暗处的暗卫,安全是能保证的。
虽然此刻俨然也不需要刻意隐瞒了,但楚琰说还是小心一些好,故而他们还是分开到来的。
众人围坐,各自身前一杯淡茶,但谁都没有动。
李衡率先开口道:“此番兵变多亏宇文将军即使赶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李某在此谢过了。”
宇文拓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道:“谢什么,都是我该做的。这些客套话就先别说了,还是好好想想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吧。”
李衡点头,道:“李某未曾想关键时刻宸王会放弃兵变放出皇上,可他已经有了这个心思,难免以后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此次能放弃,可不代表次次能放弃。”
赵青接口道:“下官以为甚是。段晖生性残虐,虽然不知为何对楚大人似乎青睐有加,但我们总不会相信一个暴君会从良,为今之计,还是应将其控制起来。”
此番一共十几人到场,楚琰李衡坐于上位,这下几乎一半的人又将目光放到了楚琰身上。
楚琰沉吟半晌,道:“我觉得应该给他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