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二年二月末,北疆一事彻底解决,突厥新王亲自去盛京朝见,帝与其兄弟相称。
然曦王段宸久久不归,帝三次召见均不入朝堂,称闲云野鹤自在随心,遂不再过问。
楚琰没让宇文虔带他们回京。
自从楚琰醒后,段晖与他同起同卧,性情虽没有大变,但确实是沉默了很多。楚琰不想他回去受累,又一时想不出该去哪,某天路过一处山头时想起了鲁中那个供奉句芒神位的小荒山,当即摆脱了宇文虔的控制,叫上聂臻赶往那处。
聂臻将两人平安送到后便向楚琰请辞,说是要回盛京。
去岁底曦王队伍被突厥袭击时,聂臻重伤昏迷,后来很幸运地被逃难的百姓给救了,这才捡回来一条命。
楚琰当初将他从蜀中带出来,却几次三番害他险于危险之中,一直觉得有所亏欠。然而聂臻不求回报,楚琰就算是有心,也无处用力。
他和段晖送聂臻离开的时候,楚琰郑重和他抱了抱,道:“聂大哥,楚珩那个混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一身痒痒肉,下次他再犯混,你可劲儿挠他,包准管用!”
老实人聂臻很是严肃地点了点头,抱拳道谢。
楚琰:“……”倒也不必这么认真……
他讪笑两声,道:“聂大哥,一路保重!”
聂臻对他抱了抱拳,道:“小琰,不管我和令兄是什么关系,以后若有吩咐,聂某一定万死以赴。”
楚琰点点头,目送他离开。既然已有家室,楚琰自然是不可能再随意使唤他,楚珩那个混蛋虽说太过风流,到底还是需要一个人照顾他的。
不过楚琰倒是可以隔三差五找聂臻来玩,也让那个混蛋感受感受抓心挠肝的感觉!
楚琰转身看向段晖,主动牵起他的手道:“哥?我们也走吧?”
段晖将楚琰被微风吹乱的发梢别至耳后,轻声道:“我不会再将你置于危险境地了。”
他吻了吻楚琰的唇角,抵着他的额头道:“宸王段晖已经殉国,现在在你面前的,只是季慕宸。”
楚琰捏着段晖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很久后气喘道:“可以啊,不过以后可就是本王养着你了!你可要对本王好点,不然本王就……”
“就什么?”段晖低笑。
“就……将你写上族谱,一辈子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楚琰对着段晖扮了个鬼脸,笑着跑开了。
阳春三月,两人终于在这处荒山上放了纸鸢,段晖继承了季老爹的好手艺,做出的纸鸢轻巧而灵动,吸引了好些山下的小孩子来耍。
山上的木神神殿香火不温不火,楚琰每日不间断给它上柱香,和段晖在山中莳花弄草,日子过得轻松自在。
转眼天气见热,楚琰在山上种的梅花树郁郁葱葱,已经到段晖半腰高了。楚琰整天在山坡上闲逛,嘟嘟囔囔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漫山遍野的红梅。
段晖不曾再发病,脾气也是在楚琰疯狂絮叨的折磨下愈发好了,见到上山疯跑的小孩子还会给他们一些楚琰做的点心吃,结果那些小孩以后见到他就跑。
段晖:“我觉得挺好吃的。”
楚琰:“……以后还是你来负责做饭吧。”
大暑的时候,段榛偷偷带着楚玉溜出了皇宫,苦了淳太后还要装作一副垂帘听政的样子,其实龙椅上的早已是影卫假扮的段榛,一动不动如雕塑般。
两人带着一堆影卫到了鲁中的荒山,段榛一开口便给这处命了名,小小破山跟着飞黄腾达,摇身一变成了“曦王山”。
楚琰见到两人后臭骂了他们一顿,虽说不曾赶他们走,到底也没有给他们好脸色。倒是段晖夹在中间当起了和事佬,看得段榛一愣一愣的。
秋季围猎,四人一同回了皇城。
宸王府已经被官府收回,这下“无家可归”的段晖算是真的被楚琰养着了。楚琰为此每天沾沾自喜洋洋自得,颇有种金屋藏娇的感觉。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段晖在整理招贤酒肆的账本,震惊地发现段晖的家产居然比自己这个王爷多得多!从此再也不提谁养着谁这个问题了……
猎场上,段晖第一次不用去管杂七杂八的琐事,大开杀戒后所得猎物遥遥领先,但最后清算的时候猎物却所剩无几。所以围猎前三名分别是楚琰、宇文虔和萧元。
宇文虔在围猎的篝火盛会上喝醉了,拉扯着丞相李衡的袖子不撒手,哭唧唧道:“你骗人!说好一人一次,你昨晚——唔!”被李衡讪笑着捂住嘴拉到别处去了。
秋猎最后的关头,京城传来了平昭公主的好消息,怀胎十月的她诞下一小郡主,激动得王闯从大理寺的台阶上摔了下来。
围猎就此打住,一行人匆匆忙忙回了皇城,见到了粉雕玉琢的小郡主和久违的平昭公主。
平昭公主见到楚琰后很是激动,当即让楚琰给小郡主起了名字,叫做王茵茵,醋得王闯好几天都没找楚琰叙叙旧。
安宁三年初,曦王大婚,普天同庆。其妻子身为男儿身,惊世骇俗。帝不顾众多大臣的反对和天下万民悠悠之口,将其男妻季慕宸上了皇家族谱,写在了曦王的正妻位置,从此季慕宸这个毫无史料记载的男妻成为了大楚史上唯一一位上了皇家族谱的男子。且,曦王一声未纳妾。
同年,帝实行新政,在曦王的全力支持下雷厉风行推行改革,大举任用年轻才俊,朝中腐朽党派皆被肃清,至此屡禁不止的结党营私的陋象终于消停了几年。群臣上下,莫非王党。
安宁五年,改革效果初步显露,大楚经济复苏,盛世端倪初现。与此同时,曦王出游,表示不再参与朝政之事。帝哀求无果,承诺朝中永远有曦王之一位。
安宁九年,帝束发,立罪臣段奕之子为皇储,昭告天下,无人敢驳。后,太子贤良聪慧,深得民心。
帝在位期间,外夷退避,内境忠贤。文臣敢言,武将赋闲。百姓安居,商贾乐业。如此,才是真正的四海清平。
楚琰二人离京后带着楚玉四处游历,他们还曾去了蜀地,故地重游别有一番趣味。自从楚玉懂事以后,他们两人不约而同没有隐瞒他的身世,或许是一直跟着段榛的原因,楚玉小小年纪通透灵敏,十几岁的年纪主动提出要去寻一寻他的老家。
楚琰拜托陈家安在巴郡找到了楚玉的老家,但已经是废墟一片,尽显荒凉之景。楚玉祭拜了亲生父亲母亲,而后对两人道:“父亲爹爹相救、养育之恩,儿臣必不敢忘。”
楚琰揉了揉楚玉毛茸茸的脑袋,道声好。
走过南闯过北之后,楚琰段晖二人最终在曦王山上定居了下来。曦王山上的梅花开得早、花期长,每每整个冬日经久不败,远远望去整座山都是红艳艳的。后来楚琰又嫌弃这里花草太单调,找人移来了奇珍异草,可惜只有梅树能活得长久,别的娇花嫩草适应不了这里的冷,很早就凋落了。
两人在山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打猎种田,偶尔楚琰兴致上来了说要去哪便去哪,于是新一轮走南闯北又开始了。
安宁十五年,段榛终于忍受不了那些个催着他成亲的王公大臣,当着满朝文武宣告了他喜欢男子。楚玉当场被吓了一身冷汗,苦劝无果后赶紧书信一封给了楚琰,让他回朝。
楚琰和段晖当时正在突厥边境和朱邪社尔兄弟把酒言欢,得知这个消息后马不停蹄赶回了盛京,见到段榛第一句话便是:“皇上,龙阳之癖要不得啊!”
谁知段榛振振有词道:“皇兄和皇嫂不也是龙阳之癖么?平时百般求见不得人影,现在倒是管起朕的闲事来了?”
楚琰被噎住,败下阵来。
两人明明都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了,段晖还是会第一时间注意到楚琰的情绪,伸手揉了揉楚琰的脑袋,一双丹凤眼中的冷意直直刺向段榛。
段榛:“……”这么多年,他心里将段晖当作的,仍旧是那个不苟言笑的皇兄,这一眼扫过来,竟让他有种回到小时候被段晖凶的错觉。
段榛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不是开玩笑,并且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否则当初就不会立段弈之子为太子。
既然他早已经想明白,楚琰惊诧之外不准备再阻拦,并且对段榛口中那个喜欢的人好奇不已,然而无论楚琰怎么问,段榛死活都不说。他让段晖去问却得到了段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眼神直到很久后楚琰才看明白。
但那时已经晚了,自己名义上的儿子已经被自己血缘上的弟弟给拱了!
唉,造孽啊……
段榛退位时正值壮年,拐了大楚的御史楚玉跑到了曦王山上去,还赖着不走了。楚琰几次拿着锄头赶都赶不走,只好又在山上建了一座房子。
嘉定十五年,曦王男妻薨。曦王将世子赶出房间,一人面对遗身三天三夜,滴水未进。次日早,曦王身形憔悴,眼窝深陷,哑声道:“他走了。”
此后曦王性子逐渐沉默,每年清明闭门不出,过后如常。
嘉定二十一年隆冬,曦王伏案作诗,骤然咳嗽吐出一口血,滴了两滴在宣纸上。
世子来请安,见曦王伏案浅眠,于是看了眼宣纸上的诗画。画中一只狐狸憨态可掬,唯有一双眼睛殷红似血。
世子唤曦王用膳,不应。
嘉定二十一年冬,曦王薨。世子悲痛欲绝。退位之帝段榛亲自操持大丧之礼,同其男妻一起,葬入皇陵。
陪葬之物有一卷轴,画中狐狸栩栩如生,旁批——
儿时相遇,少年倾心,一见误终身。惟愿此生携手与共,白首不分离。春秋踏景,夏冬促膝,一世犹恨短。料得世世相逢未远,相遇如初见。
如此则是真正的,生则同衾,死同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