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屏幕上,三张EXCEL表格并列排开。
第一张,班级排名,影视班位列第一。
第二张,小组排名,第五组排在第三。
第三张,个人排名,柳婧瑶是倒数第五。
根据创作营规则,排名第一的班级中排名前四位的个人,有机会参加行业大咖晚餐会。排名第一的班级中排名第一的小组(且小组成员的个人排名均不得低于前十),可以获得创作营优胜小组荣誉,奖金两万块,还可以免费在竹青学习。
被三张表格驱使着,距离上课时间还有半小时,会议室内已人头攒动。
有的组在低声讨论等会儿的演讲逻辑,有的组在电脑上调试PPT,柳婧瑶扫一眼排名,臊眉耷眼,不忍再看。
“没事儿,这才第一天。”邹芮祺安慰她,“等会儿你来讲吧,说不定有个人加分。”
“我怕我讲不好——”
“我列了一份讲稿大纲,剩下的你就照着PPT自由发挥,没问题的。”邹芮祺的语气不容置疑。
柳婧瑶接过她手里的稿纸,龙飞凤舞的笔迹,心中一股暖流涌过。
门嘭地一声被推开,常秋峰背一只斜挎包,把路过的桌椅敲得砰然作响。柳婧瑶被吓得一个激灵,戒备地看过去,以为他又要过来讲什么不着调的话,或是做什么挑衅举动。
但他只是把他们当空气,悠悠然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甚至在觉察到她的视线的时候,扯给她一抹笑。
“他到底什么情况?”她低声问段鸣昭。
“别理他,神经病。”段鸣昭说。
把PPT从头到尾顺了好多遍,又结合讲稿默默串了两遍词,终于觉得心里有点谱了,陈乔生也恰好与王秋月一同说笑着进门。
仙气飘飘的一身白,头发散下来,半框金丝眼镜之后的目光依旧锐利。正式上课前,他先介绍自己。
电视屏幕上,三张EXCEL表被一张黑白艺术照取代。在一片树林间,细碎的阳光晃得那张脸有些斑驳,身后是巨石与溪流,陈乔生还是这样一身打扮,半仰着头望向天。
照片一侧,瘦金体加粗列了一排title。
青年导演;
青年编剧;
某独立影展评审团成员;
某电影创作协会主席;
某电影杂志资深撰稿人;
某大学生电影节青年优秀剧本奖得主
……
“我是因为喜欢孩子,才回老家,办这所学校。虽然我在行业里取得了一点成果,但在我心目中,只有把在座的各位都培养成才,中国电影的明天才有希望。这是一件很有功德的事情,再苦再累,我也甘之如饴。”
陈乔生的话为他赢得了全班的掌声。只有两个人在座位上无动于衷,一个是常秋峰,一个是邹芮祺。
“我本来听说秋月学姐考上了北电,以为他有什么真本事呢。这是在干嘛啊?”她对柳婧瑶耳语。
柳婧瑶尴尬地笑,掌心依旧拍得通红。
再之后,是全班同学轮流做自我介绍,起组名、喊口号,等到各组开始讲演,上午的课已过去了一半。
从第一组到第五组,依次展示,每组十分钟,超时会扣分,最终由陈乔生和王秋月综合打分,评出各组名次和得分,满分二十分,每组主讲人根据表现有机会获得额外加分。
常秋峰第一个上台,调出PPT,瞟一眼第五组,又冲他们笑。
“老师,同学们,我们组选定的影片是1941年由奥逊·威尔斯执导的《公民凯恩》,我们汇报的标题是《传说中的经典——从‘玫瑰花蕾’看史海钩沉》。”
柳婧瑶猛地抬头。
PPT的排版做了翻新,各部分的顺序也发生了变化,文案用词均做了替换,但也是《公民凯恩》,同样以“玫瑰花蕾”为抓手,连扩写的方向都大差不差。
手里的稿纸被攥得发潮,喉头紧得一个字也吐不出。
“太不要脸了,他们抄袭。”还是王光耀率先骂出声,“咱们去跟老师说吧。”
“说什么?”邹芮祺铁青着脸,“你怎么证明是他们抄了我们,不是我们抄的他们?”
“靠,这帮孙子。等下课看我不削死他。”
“其实有一个办法,可以看文档信息,但是——”
“但是你也不确定他们是真的抄了,还是就是个巧合。万一他们创建文档的时间比我们早,他们也可以说早就写好了内容,只不过后面一直在调整。而且,你怀疑这件事跟你那个好朋友有关,你不想让她落得个中途退营的下场,是吧?”
邹芮祺一口气说完,目光直直钉在柳婧瑶身上。
柳婧瑶被她看了个底儿掉,只好点头。
她想起昨晚周逸叫她下楼取蛋糕,还特意发消息让她晚点回来。当时文档还没做完,所以她没有删除文件。她不记得自己走之前是否有给电脑锁屏,就算锁了屏,民宿的电脑,周逸肯定也有密码。
“咱们组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哇。你那个朋友那么不靠谱,也该让她尝点苦头。”王光耀说。
她垂下脑袋,无力反驳。
陈乔生踱步过来,在桌上轻叩两下,“聊什么呢?聊这么欢?”
王光耀举手,“老师,我们——”
“老师,我们在讨论一会儿演讲的内容。”段鸣昭抢先说道。
“昨晚不讨论现在想起来讨论了。认真听,再说话给你们扣分了。”
四人连忙噤声。
等陈乔生走远,王光耀去扯段鸣昭衣袖。
“不用担心,我有办法。”段鸣昭给他们做口型。
“就是可能一会儿要我来主讲了,可以吗?”他又凑到柳婧瑶耳边,问。
柳婧瑶怔愣半晌,“可以,当然可以。”
前四组都准备了精美的幻灯片,有的组甚至还剪辑了小视频,轮到第五组,段鸣昭只带了部手机和两张稿纸上台。
常秋峰朝他们挤眼睛。周逸躲开柳婧瑶的视线,把脑袋埋进臂弯里偷偷听mp3。
“我们组临时决定不展示PPT了,刚看到四个组的同学展示的经典影片,我们想给大家听点不一样的。”
段鸣昭点开手机页面,出人意料地,播了一首歌。
一个悠扬婉转的女声,曲调仿佛来自上个世纪已褪色的旧画报。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一曲唱毕,段鸣昭拈起稿纸。
“刚才四个组的同学为我们介绍了十分经典的外国影片,我们组希望聚焦国内,向大家推介一部艺术价值极高的国产老片。
刚才这首歌,名字叫做《天涯歌女》,由民国时期最炙手可热的女星,有金嗓子之称的周旋演唱。周旋也是袁牧之先生执导的影片《马路天使》的女主角,《天涯歌女》则是这部片子的主题曲。那么接下来,就由我为大家介绍这部于1937年上映的经典影片《马路天使》……”
柳婧瑶没听说过这部片子。但她看到陈乔生的眼里带了笑意。
最终打分,第五组以领先第二名近十分的绝对优势胜出,一跃成为实时排名最靠前的小组。段鸣昭得到二十分的个人加分,个人排名位列第二。
常秋峰的脸被气成了猪肝色,下课时还摔摔打打,把别组同学撞了个趔趄。
“可以啊兄弟,你咋知道陈老师吃这一套?”王光耀揽过段鸣昭的肩,神情里满是钦佩。
“我去过竹青。当时受了点伤,陈老师帮我包扎。在他的办公室,我听到他一直在单曲循环这首歌,就想着赌一把。”
“你这观察能力真够可以的,以后咱们组就靠你了。”
他们笑闹着去餐厅吃午饭,柳婧瑶借口自己不饿,独自留在会议室。
明明距离坐大巴来连市,也不过才二十几个小时,于她而言,却仿佛已经过了一周那样漫长。她与周逸,虽说算不上是从小玩到大、共穿一条裤子的死党,却也是做了两年的同桌,每天一起上下课,课间挽着手上厕所,体育课挨在一起跑圈。
周逸遇到不会做的题,总会第一个来问她。她随手写了什么小故事,也会第一时间分享给周逸。她们一起吐槽老师、分享八卦、聊喜欢的明星,她以为两人之间怎么也算建立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革命情谊。
结果被一个创作营给冲撞得七零八碎。
何况这创作营一开始还是周逸邀请她来的。她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如果只是周逸,也就算了。毕竟她也交到了新朋友,加入了新小组,未来一周,她多与同组的队友们多来往便好。
可偏偏自己与周逸同住一屋,周逸组又抄袭了自己组的汇报内容。邹芮祺看向她时冰冷的目光,王光耀想要向老师举报时说出的话。她一遍遍回想。他们会不会也觉得自己不可靠,不值得深交?
明明来创作营之前,她不是这样内耗的人。她有点讨厌现在的自己。
“我再也不要交朋友了。”她赌气地想。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段鸣昭拎着食盒,坐到她身边。
“酸菜炖排骨、粉蒸肉、炒包菜,主食是花卷和馒头,我都给你带了一份。”
她接过食盒,往后挪了下椅子,闷声道了句谢。
“抱歉啊,今天本来应该是你主讲的,我抢了你的风头。”他又说。
柳婧瑶一时间以为他在挖苦自己,“我哪能比得上你?我害全组昨晚的努力白费,我还不会揣摩老师的心思。”
“没有。刚刚在餐厅,邹芮祺和王光耀都在夸你。”
“夸我什么?”
“夸你做事认真,有想法,重情重义。不过你别生气,邹芮祺还跑去把周逸给骂了一顿,说她背信弃义,利用朋友。”
“你呢?你什么看法?”
段鸣昭停顿片刻,“我觉得他们说得对。”
眼眶一时发酸,她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但刚刚在脑海中盘旋的“再也不要交朋友”的念头,此刻已消散大半。
“谢谢你。”她说,“今天你站出来救场,很厉害。”
“那我们做个交易吧。”他狡黠地笑。
“什么交易?”
“昨天半夜在楼梯间,你看到我与——”
“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
“那我们拉勾,这就是咱俩的秘密。”他伸出手,一只瘦长笔直、骨节分明的手。
她也伸出手。
两根小指缠绕,在空中摇晃八下,两根拇指的指肚紧紧挨到一起。她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指纹的脉络,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在他发梢笼起一轮金黄色光晕,让她以为刚刚的拇指相撞是个颇为神圣的仪式。
“不过说真的,”她抽开手,“你跟常秋峰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之前是一个学校的,闹了点小矛盾。”
“你是因为这个才转的学?”
段鸣昭摇头,又点头,“他这个人——其实本质还不坏的。没关系,我会处理好的。等我处理好那天,我再把这些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给你。”
柳婧瑶应下,便不再多问。
但后来,她忙学业、事业、生活琐事,这段仅在创作营期间展演到她面前的同学龃龉早已不是她的关注重点。
十年后,接到段鸣昭死讯,再回忆这段往事,她才发现,那些事的来龙去脉,段鸣昭到死都没有说给她听。
从会议室回房间,一层与二层的楼梯转角处,透过窗,恰能看到那块延展出去的小露台。在一片万年青、穗花牡荆、圆锥绣球之间,藏着两个人影。
一个顶着一头超短发,翘起的发茬用发卡别到耳后。一个戴眼镜,穿亮色衬衫,侧头看对方时,笑意顺着眼角淌出来。
在柳婧瑶的印象里,她从没见常秋峰这样笑过。没有挑衅意味,不含威胁色彩。他与李子然并肩坐在露台边沿,两条腿在半空摇荡,在李子然手舞足蹈讲话的时候,他敛起身上的尖刺,笑得畅快开怀。不知道他与李子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但就这一瞬,柳婧瑶意识到,他也不过是个同他们一样的十七岁少年。
4029,她推开房门,周逸侧躺在床上,背对着她。一整天,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创作营的主轴任务,除了每天上课之外,还要每组共同拍摄一部短片。设备可以问老师租借,拍摄场景不得超出海上心之外,编剧、导演、演员、后期,都由同组的四名组员担任。短片要在闭营仪式前一天以网盘的形式提交给王秋月,由辅导员和班主任共同打分,或将直接决定闭营仪式上的优胜小组和两万块奖金、免费学习名额的归属。
柳婧瑶听得心脏怦怦直跳。她想起来创作营之前特意塞在行李箱夹层里的那些小故事,恰有一个就发生在旅馆,主要角色只有三个人,简直像是贴着陈乔生的要求量身定做的。
“她带了DV机。”王光耀打断她的思绪,轻轻推了把身边的邹芮祺。“她之前写的剧本还得过奖,我看过,是一个发生在密闭空间的悬疑故事,咱们改一改说不定就能用。”
邹芮祺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就你话多。不过我确实带了台DV来,我妈妈的,特别老,在我们家躺了有十来年了,但应该也能凑合着用用,就不用跟他们抢设备了。”
一只深灰色正方形布包,拉开拉链,躺着台小巧的银白色家用电子摄像机。边框因掉漆而显得斑驳,白色的挂绳也染上了铜锈般的暗黄色。但即便如此,这也是柳婧瑶在此前十七年的人生里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一台摄像机。
“剧本主要还是看大家的想法。我这里确实有一个比较适合改编的,如果大家有想拍的,可以提出来,没有的话,这个可以当作保底。”
小组群聊里,邹芮祺甩进来一个pdf文档。
点开扉页,几个大字,“第四届晨曦杯微电影剧本大赛参赛作品”。
“得了一等奖呢。”王光耀补充。
“看大家还有其他想法吗?”
“我没有,我觉得这个本子就蛮好。她是我们班出了名的才女,跟着她,稳赢。”
邹芮祺白他一眼,“你快少说两句吧。”
“我也没意见,大家都同意就好。”段鸣昭也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柳婧瑶身上。
行李箱夹层里的小故事挠着她的心。但她刚才粗略看过了邹芮祺的剧本,情节跌宕起伏、台词独到精妙、格式工整规范,还有沉甸甸的一等奖奖杯,与之相比,她那些信手涂鸦的小故事,反而显得不入流了。
就像最初站到雅致、有格调的竹青大堂时一般,她脚趾发冷,不由自主地蜷缩到一块儿。
于是她点点头。“我也没问题。”
自从定下选用邹芮祺的剧本后,上课之外的时间,他们四个人都凑在一块儿,商量如何改编。
删减人物、增加场次、做重悬疑感,这一场的设计多么巧妙,那一场的台词拍出来一定很带感……柳婧瑶在讨论时总是热情高涨,她新设计了一条人物线,还上手写了几场戏,原本只存在于pdf文档中的故事开始逐渐在她心里生根,她能看到文字正在一点点活起来。
只是,在讨论过后的间隙里,在写完一整场戏后的空白里,她还是要把那几张草稿纸从行李箱的网兜里掏出来,反复翻看。
她想,如果自己的故事也能这样被人看见、被人讨论、被人反复揣摩——
创作营第三天,他们的剧本已写得七七八八,DV机的存储卡里也录进去了几条素材。会议室大屏幕上,实时更新的EXCEL表筛选出了个人得分前四名的学员,将他们的名字标黄加粗。
第一名,邹芮祺。
第二名,段鸣昭。
第三名,周逸。
第四名,李胜梅。
影视班的大师晚餐会就定在今晚,海上心餐厅单辟出来的一个小包间,请来的是连市艺术学院的教授。
陈乔生说,他只负责开场介绍,之后会退出包间,由学员们自行与教授交流。不限交流时长,不限交流内容,“如果你们有本事的话,说不定还能让教授给你们写个推荐信,看你们个人发挥了。”
“这才像个样子。”邹芮祺说,“比他空在台上讲教育使命强多了。”
傍晚五点,所有学员都按例去吃晚饭,他们四人被单独叫走,由王秋月带队,前往包间。周逸双颊潮红,往邹芮祺身边凑,邹芮祺别过脸,但还是任由她挽着手臂。
柳婧瑶远远跟在他们身后,见包间那扇暗棕色的门敞开又合拢。不到一刻钟,陈乔生与王秋月离开,再之后,包间四壁岿然不动,静默得仿若一座坟包。
“你还不吃饭?筷子都要把饭粒戳烂了。”王光耀问。
她撂下筷子,对着一盘基本没怎么动过的饭菜答:“我吃饱了。”
“就吃这么点儿?这你怎么有力气?咱到时候还要拍片子大杀四方呢。两万块,免费学习名额,你想想,跟这些比,一个破晚餐会算得了什么。”
她有一种被人看穿的尴尬,“没有,我不是因为这个,今天天太热了,就是没胃口。”
率先清理好餐盘,上四楼,在四楼楼梯转角处,恰好瞥见陈乔生与另个人一同闪进了五层阁楼的房间。房间门尚未合拢,从门缝里传来个女人的声音。
“当心点,别又叫然然看到了。”
她顿住脚步,等听到咔哒一声脆响后,才又往五楼看去。
五层阁楼正中央,一扇是其他房间面积两倍大的湖蓝色房门,门板仍在微弱震颤,像一池被风吹皱的湖水。
头一次她回4029,房间里这样空。早上没来得及叠的被子、桌面上还没收拾的垃圾、换下来等着洗的衣服,她闲不下来,逐个理了一遍。
直到太阳落山,天色暗下来,房间整洁一新,溢满洗衣液的香味,周逸还没回来。
她顺着窗,往外看,小院栅栏上亮起灯串,一楼餐厅里透出昏黄的光,映在石板地上,勾勒出幢幢树影。她咽了口唾沫,退回身子,打开剧本,读来读去,改了几个标点符号,又从行李箱里翻出稿纸,这里添一笔,那里删一下,写写停停,不时抬起眼,对着某处虚空,怔愣半晌。
笃笃的敲门声,以为是周逸,忙收掉手里的剧本和稿纸,蜷进被子,装在睡觉。敲门声却锲而不舍,她只好起身,边高喊着“你没有房卡吗?”边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外却是段鸣昭。终于换下沉闷的校服,披一件鹅黄色长袖T恤,在走廊的夜灯下,显得更加清瘦。
“你们不是去晚餐会?周逸呢?”
“晚餐会早就结束了,我们在楼下玩桌游,我来叫你的。”
“这么晚了,明天还要——”
段鸣昭一把拉过她,“走嘛,四缺一,五个人才能开局。”
下到一楼,走廊空无一人,她随段鸣昭往餐厅去。餐厅没有开灯,只能隐约看出桌椅的轮廓。再往里走,包间仍静默地矗立在最角落的位置。段鸣昭替她开门,几乎是门被打开的同时,荧白的灯光也倏然亮起。
“Surprise!”邹芮祺率先跳出来说。
她手上端着个缀满水果与奶油的双层蛋糕,蛋糕上插了支莲花蜡烛,一旁的周逸把打火机塞到柳婧瑶手里,“点蜡烛许个愿吧。”
“你们怎么知道?”
“周逸告诉我们的。婧瑶,生日快乐。”
莲花蜡烛点燃,拢起的花瓣绽放旋转。在同伴们的生日快乐歌里,柳婧瑶闭上眼,只许了两个心愿。
第一,我将来想成为一名享誉国际的知名导演。
第二,家人、朋友健康平安,发大财。
再睁开眼,同伴们的笑脸间,多了张陌生面孔。
发髻高高绾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直角肩,天鹅颈,黑色的修身长裙,显出苗条纤长的好身材。
陌生女人把生日帽戴在她头上,也祝她“生日快乐”。
“这位是尹老师。”段鸣昭介绍,“连市艺术学院的教授。”
“今天晚餐会上,我们跟尹老师提起你,尹老师主动提出来可以同你聊一聊。你不是也写了很多小故事吗?尹老师说她愿意看一看。”
“小故事?”她的目光依次从这几位同伴身上扫过。
周逸捱不住,往前凑一小步。
“你之前总跟我分享你写的这些故事,我觉得都很精彩,咱们来创作营之前不也说了吗?要是能把自己写的东西变成影像,肯定很激动人心。我最近看你每天都在房间里琢磨这些稿纸,就想着让尹老师也帮忙看看。”
“你们也——”
“我们也都听说了,你那些故事,我们也想看一看呢。”
这是柳婧瑶有生以来过得最棒的一个生日。她与尹老师聊到接近凌晨,在尹老师的建议下,将自己的故事与现有的剧本做了结合。改动量不大,却可以切切实实把仅诉诸笔端的画面变为现实。尹老师还说,艺考不艺考,其实不重要,念个好学校,多充实自己,将来机会多的是。
回房间时,她终于又与周逸手挽手,她们相视而笑,都默契地没有再提汇报一事。
临睡前,她默默在心里许下今晚的第三个心愿。
——希望我与我的朋友们可以永远这样要好。
带着一颗无比充盈的心,这晚,柳婧瑶做了个过分绮丽的梦。
在梦里,她站在镁光灯下,身上穿的晚礼服镶满钻,折射出耀眼光芒。主持人念到她的名字,台下快门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她找到邹芮祺、周逸、段鸣昭、王光耀的脸,他们举着花束,庆贺她。
“下面有请我们年仅二十七岁就斩获如此国际大奖的柳导,发表获奖感言。”
她走到话筒前,才要开口,却被周逸一把摇醒。
“傻乐什么呢?你手机都响一早上了。”
她不情愿地翻个身,抓过手机,瞥了一眼,顷刻间清醒过来。
“我的DV机不见了。”邹芮祺在小组群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