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冶赵宋京城，如今看似平静的 ，实则暗流汹涌，陈貂寺拿去而复返，反倒是给京城蠢蠢欲动的某些人逼得急了，如今已经有很多证据，指向凌云便是凌王后裔，不管是伪造的还是真的，赵苟已经对凌云起了疑心，他的职位是一日三换，忽高忽低。
陈貂寺倒是觉得无所谓，他现在担心的是远在蛮荒天下的凌云，会不会真的背叛九州天下，这座天下也没有真正了解凌云心底想法的人，裴离夏不行，他也不行。
得了闲职在家的陈貂寺，每日就是喝喝酒，翻翻书，凌晨坐在陈貂寺身边，问道：“要不然杀出去？”
“要让他们觉得，少了一个凌王和有凌王在的赵宋是不一样的；如今少了凌云和有凌云在的地方也是不一样的，二十几，三十而立，也该做些事情了。”
陈貂寺轻声说道，“为什么要杀出去，杀出去人心就在他们那里，坐实了凌王当初是叛逆的罪名，等着呗，能出什么事情？”
一袭红衣的青年和一身红色长裙的姑娘，一个垫着酒坛，一个撑着下巴，想着同一个人，陈貂寺很佩服那个将自己与凌云联系起来的人，他自然不讨厌，就是挺膈应的，为什么凌云是个男的而不是姑娘，哪怕丑一点也无所谓的。
“你已经要和余生走到对立面了，少爷会很伤心的。”凌晨说道。
陈貂寺轻轻嗯了一声，和余生走在对立面，这点他起初不是没有想过，凌云之前让余生走的位置，本来就会让他们愈行愈远，只是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罢了，现在再回过头来想一想，赵苟还是有一些手段的，很不错。
但是那又有什么用的，有句话叫作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他赵苟能这样来拉拢人，他为什么不会做的，要谁死，怎么做，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赵苟的做法，倒是给陈貂寺提了一个醒，不能再小觑任何人，哪怕是再弱小的人，也一定会有其特别的地方。
赵宋如今最大的几个派系，当然是以余生为首的文官集团，和以“凌云”，武王，雪霭侯为首的武将派系，当余生站在陈貂寺对立面的时候，他依旧没有斩断余生手里的谍子，对立是对立，但是余生的确是要比其他文官好太多了。
不是立场不同，而是理念不一样，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情，毕竟余生不是小人，凌云也不是那样趋炎附势的人。
“大概不会，”陈貂寺温和的说道，“有些事情，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明白，但有些事情，他自己明白却不愿让人觉得明白，这样他就能够不明白。”
随着大流的糊涂，未必真是错的，至少对于个人而言，有时候并不算一件很坏的事情。
陈貂寺对凌晨说道：“你知道我家乡有一句很好的话是什么吗？”
陈貂寺温和的说道：“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我我从未见过光明，当然这是翻译的意思，实际上这句话原本是一首形式极为松散，不求格律对仗的诗。”
“原诗是：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从未见过太阳，然后阳光使我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陈貂寺顿了顿，对凌晨说道：“在凌云这二十五年的时光里，从四岁再往后的时间，他所遇见的每一个，你，孟先生，我们的先生，我，很多人，都是属于凌云的阳光，他很在意我们这些人，对于凌云而言，我们是他的光，但太阳不会每日都是一样的明亮，也会有黯淡的时光，有东升西落，所以他明白在这些人中，有些人会因为不喜欢他而离开，有些人会因为老死而消失在他的生命里，有些会战死，有些会被算计死，最后他希望所有人其实都活着。”
“那些说死去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辰陪着你的话，哄小子的，凌云不信，好面子，其实他心里大概是信的，你家少爷，我的师弟，如今为什么没有走向另外一个极端，其实就是很简单的事情，他本性是很善良的，或则说他的多面更像人，某一面更像是我们理想的神，所以对于你家少爷而言，是分道扬镳也好，生离死别也好，大概这些人，会是他的山间青风，林下清泉，潺潺流水，滔滔大河，日月星辰，所以他不会伤心，也不会问为什么，他会做好他的事情，也不会让和余生这一样的人为难，倘若王谦于富贵因为他们两个的矛盾，再与他们两人其中某一个不合，那才是凌云最该自责的事情。”陈貂寺说了很多，他在为凌晨解释凌云，这个待在凌云身边，好似凭空出现的婢女，没有那么简单，高人下棋，刻意为之，能寻痕迹而无解，才是最为致命的。
“所以我们尽量不要让他坠入黑暗。”陈貂寺说道。
凌晨反问道：“那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少爷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面对六座天下，三教祖师，你会怎么做？”
“他再厉害，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陈貂寺抖了抖红袍大袖，轻轻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在心里默默说道，“大闹一场就是，何惜生死？”
凌晨撑着下巴，望着远方，“倘若赵宋灭国，我就去镇北城找少爷。”
陈貂寺叹了一口气，赵宋国运至此，其不自知，他又实在不愿赔命改运，怎么着都不划算，就像自己家乡几千年的历史岁月里，同样也有一个宋，虽然具体不同这里，但实际其实不差，陈貂寺自觉还未有挽天之将倾的能力，他太年轻了，能力先不说，人脉，资源等等，这些才是他的短板，在修士的世界里，年轻人想要出头，又哪里会如此轻松，倒不是说没有机会，而是真正把握在某些人手里的，可以左右大局的权势，他还无法真正触及，最多也就是费尽心思影响一下。
镇北城的童心几人一起写了一封信过来，说凌云如果可以活着从蛮荒天下回来，镇魔司主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样凌云就很难再离开镇北城，自己还要在这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南冶继续呆着，天机算术一道他又更不愿意在这里有所精进，实在是千丝万缕，一旦沾身，今后再难牵扯清楚，他不怕麻烦，但不愿自找麻烦。
而且如果他在此登上一阶楼，会对南冶的气运产生极大的影响，之后的变数更是层出不穷，难以把握，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好事自然更好，但若是坏事，那真就得不偿失了。
陈貂寺很难有那种为顾全大局，而舍弃一部分的心狠，哪怕是现在，他也是打着凌云的名义，为自己减去心里负担的。
他做不到的很多事情，凌云都做得到，不是说凌云比他更加心狠，相反，凌云甚至比他更加善良，陈貂寺是那种属于吃软不吃硬的人，凌云是那种认定了就软硬不吃的人。
所以这是他们两个最大的不同，但也是最大的共同点，他们共同的先生荀先生的学问，可以断去凌云那一套的不足，也可以弥补自己的短处，道理之内的事情是没有人情可讲的，道理之外 的事情，那就看各自心涵养，与各自对错如何，
“赵宋局势，只是个空壳堡垒，各方面都捉襟见肘，只是在强撑而已，半途改道只会落后，奋力追赶，劳民伤财，最伤民心啊，”陈貂寺叹了一口气，“赵宋是一步步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民心，又大把大把的挥洒干净。”
凌晨歪着头看陈貂寺，“如果少爷在，结局会不会有不同？”
“有啊！”陈貂寺一拍大腿，“他是凌王府二殿下，父辈百战沙场，护国佑民，于情，他只能随赵宋兴而兴，赵宋亡而亡！”
“于理！他是赵宋之人，又是赵宋臣子，心系百姓，再恨赵宋皇室，也要为这天下百姓考虑，一样是随其国同兴亡！”
“于私！他是凌王府的人，为洗刷冤屈，合该有此一战！”
“于己！他不得不死！”
陈貂寺盯着凌晨，“这就是不一样的结局。”
他可以走，随时都可以，但凌云不行，他不能走，就算是可以走，凌云也不会走，那么他唯一的结局，就是死，只有死。
所以他觉得凌云去镇北城，哪怕同样是会死，也会好过在赵宋这样憋屈，不得快意，在镇北城他可以痛快的出拳杀妖，出剑斩魔，他可以不顾任何事情。
同样的，镇北城如果城破，凌云完全可以退走，回到九州天下再战，他有足够的选择。
凌云眯了眯眼，轻声说道：“现在杀了赵苟，让赵玉登基，会不会好一些？”
陈貂寺咧嘴一笑，喃喃说道：“赵宋兴，兴在赵玉；赵宋亡，亡也赵玉。”
难得一位贤君，或能成千古大业，可惜了。
赵玉也不愿意走，这是陈貂寺在南冶觉得最可惜的事情，九州天下，未曾有一州做到真正的统一，一个是因为版图太大，二个是因为各自实力强劲，儒家文庙也不会允许。
但南冶不同啊，南冶本就是乱局，有些人诚心捣乱，这就是大好时机，乱世出英雄，若是赵玉如今愿意去那龙虎山，风波一过，再重招旧部，振兴赵宋，以虎狼之势席卷南冶天下，并吞八荒，横扫六合，建立一州之地大一统王朝，届时再有儒家君子贤人圣人来此传道授业，使得儒家学问与道理传播一州，以那时候赵玉的影响力，足以革除九州三五成学问之上的浮躁之风，求实也求理。
这样的时间只需要三十年，只要三十年，就足够九州天下成功抵御蛮荒天下的进攻，哪怕是镇北城破，一样可以退守后方，不用人人皆求死，不用看到镇北城破，九州天下山河破碎，哀嚎遍地！
可已经没有三十年时间了！
蛮荒天下打过镇北城，最多也就一两年的时间，不能再多了，陈貂寺惆怅道：“恨不能早生三百年。”
如果能够早来三百年，能有蛮荒天下什么事情，家乡的道理，律法，全都搬过来都没事，九州又哪有那么多乌烟瘴气，起码就儒家文庙而言，可不像他后世那些咬文嚼字三百个，自以为学问通天的“网名”说得那般不堪，所以人心也好，世道也罢，更不会跟后世那样的不讲道理。
陈貂寺有时候觉得严苛刑法真是一件好事，起码有些言语伤人性命之事，不会出现，更不会有那么徇私枉法的在。
他在这里活着，很多事情的不好一面他都在引导和刻意的放大，他想要看到一个结果，一个和自己家乡那里不一样的结果，也要让真正的道理与正义不消失，人心不那么冷，所以此前他做的很多事情，尤其以杀戮为重的几件事情，他倒是真没有半点心理负担，待十年百年之后有人提及此事，只会拍手叫绝，只会赞扬。
陈貂寺要的是一个天下的反差，要让他们明白，善可少作不能不做，恶不能为但终有人为，要让他们知道所有的错和罪不是一方的忍气吞声，而是罪有应得。
就是要鲜明，才会让人心警惕，当然死并不一定让人惧怕，但一定都想活着，如果那样还会犯错，连坐当然是一个办法，陈貂寺从来不觉得严酷刑罚会是一种错误，用得好就是一把治理人心的宝剑，用不好才是地狱的修罗刀。
当然一味的严酷不可取，先讲道理再说刑罚，至少死也得给被伤害的人一个说法，给犯错的人一个道理可听。
“镇北城是什么样的？”凌晨问道。
陈貂寺沉默不言，什么样的镇北城，才配得上叫作镇北城呢，“像地狱通向人间的入口。”因为那里死人最多，不畏死的更多。
凌晨轻声说道：“少爷会喜欢那里的。”
“他本来就喜欢。”陈貂寺伸了一个懒腰，总是要有一些感慨，才不会让心中很多的不快暂时的倾泄出来。
因为裴离夏在那里，那个姑娘也许是唯一愿意在凌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还一身因果的时候，愿意出手帮忙，愿意接住那一根红线，凌云也许不知道所有的始末，但他一定猜得到一些，人心常怀感恩，对于裴离夏，他只有喜欢，只是对于给他这样一个值得付出所有的姑娘的人，他真的很感激。
天下最好的姻缘签，一定是他们两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