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在沉默的时候或则是想事情的时候,才会让人觉得他的与众不同,当然这只是赤节他们看到现在的凌云,对于熟悉凌云的人而言, 是真正变幻了一个模样。
在三十六战之后,凌云与黑衣女子有过一段对话,她白玉般的手指指着凌云的心脏,轻声问道:“你再告诉我一次,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凌云当时想了很久,才说道:“善恶并没有真正的区分界限,但道理一定有,道理不会因为少数人而不是道理,也不会因为大多数人就成了道理,但善会因为弱小成为善,而强大成为恶。恶会因为弱小变成恶,也会因为强大而成为善,道理会变,因为它始终在寻找善恶的平衡点,过了那点,恶就是恶,善就是善。”
“用道理区分善恶,与你说的大多数与少数,有区别吗?”黑衣女子问道。
她没有再问凌云,而是坐在地上,笑着说道:“持剑者心中无善恶,无神魔,无天地,亦无我,但有芸芸众生。”
“像故事里的大英雄?”凌云讥笑道。
黑衣女子并不在意他的讥笑,因为有些事情,她看得见,也明白,但凌云未必会承认。
“对你来说实在太远,还不用想这些,”黑衣女子顿了顿,脑袋靠在凌云的腿上,“这样裴离夏会不会生气?”
“大概会的。”凌云坐下来,他并不介意黑衣女子过分的举动,在那三十六场大战之中,神也好,佛也好,仙人剑修武夫读书人,还是魔头,都是有的,所以凌云觉得最辛苦的战斗并非是打生还是打死,而是面对自己。
他的心海是一片波澜壮阔的世界,晴朗的那一面很多人都喜欢,阴暗的那一面其实没有谁会喜欢,他觉得自己可怜,别人只会觉得自己可悲,反正说与不说出来,并没有多大的用处,在踏上修行路,酒鬼先生说自己可以练剑,不算学武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想过后来的路。
修士的第一次分水岭,在于涅槃,心魔丛生,能否过这一关,就至关重要,而凌云很清楚自己的心魔会是什么样子,所以他在不知道自己能够走到那一步的时候,就在想怎么度过那一关。
所以在那三十六场大战之中,有三个很厉害的魔头,有的是心魔,有的是人修魔道,很强,主要是他们都能引出凌云的心念,让他的坚持近乎崩碎。
但也就是这几次,才让凌云生出了一些想法——养魔。
天上天下,最有趣的对手从来都不是所谓的宿敌,而是自己。
那一次对话的最后结尾,凌云问了黑衣女子一个问题,“神仙姐姐一直高高在上,知道人间烟火是什么味道吗?”
她没有回答,而是轻轻点了凌云的眉心,温柔的说道:“那也得我想知道才会知道,但我并不想知道。”
她向来如此任性,很多事情都只是她想与不想,也不会是为了任何人,远古天庭覆灭也好,诸神的毁灭也好,其实在他看来,并不算多大的事情。
至于另外那一把剑,她有些印象,但不算多,正如他知道自己,也并不算多一样的道理,只是持剑者终究是两位师徒,她也终究是高了一筹的。
凌云指着自己的心脏位置,轻轻笑了笑,神仙不尝人间烟火味,我怎就做不得人间神仙客?
七情六欲皆是心魔,修士登高便是斩断七情六欲,凌云喃喃说道:“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呢?”
……
笙褐州一座赤色城池中的住房处,凌云豁然抬起头,眼底深处有一抹邪异闪过,转瞬即逝。
凌云心海之中,还以凌云看着站在阴暗面的一个小孩,他弯腰与小孩对视,“小时候长得这么可爱,只是难免阴邪淡漠,美中不足。”
“不会夸人,就不要猪鼻子插葱装象。”黑衣小童冷声说道。
白衣凌云啧啧称奇,好家伙,小时候就这么霸道,难怪心里这么神,但又最为克制自己,就这么点东西,寻常孩子能压得住才怪了。
白衣凌云双手背负,直起腰杆望着那黑衣小童,笑眯眯的说道:“咱们打个赌怎么样,你赢了我退一尺,我赢了你腿小半步,如何?”
“赌什么?”黑衣小童双手怀抱,桀骜不驯。
白衣凌云嘿嘿笑道:“自然是赌,等正主进来,你们的第一次交手,谁胜谁负,”白衣凌云身体悬浮于半空之中敲着二郎腿,如坐在摇椅一般,“我赌你输。”
黑衣小童歪着头,得意处的模样,大概凌云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歪头眯眼,嘴角微微扬起,“守住这片心海的又不是你,你自然做不得决定,想要诓我,你还嫩了点儿。”
黑衣小童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咱们都知根知底的,就不玩那些弯弯绕绕,我自然可以跟你赌,但筹码不是各让一步,我若是赢了,你将那边那个小鬼头扔过来让我吃了。”
“好说,”白衣凌云笑道,“那我赢了呢?”
“他若是压得住我,自然没我什么事情了。”
难怪凌云这么会做生意,这是不吃亏的买卖啊,白衣凌云扶着额头,他是凌云未来大道显化的一角,但并非是凌云真正的心海灵识,但那黑衣小童的确是凌云的心魔所化,应该是在凌云开始踏入修行时候,就已经开始在做这样的事情。
但这样的念头他是从来不知道的,所以白衣凌云才会更加觉得凌云的心性的深不可测以及眼光的长远,少有人能匹敌。
凌云一直在养心魔,以心魔观己心,他在顺应心中恶念的同时,也在斩断这恶念,只是黑衣小童知道,却也无可奈何,哪有修士不在乎心魔的道理,而凌云真的不在乎。
因为他在心魔一事之上再大一些的念头,就是善恶两端,行在中间,善恶皆是我,便是心魔终究吞了本尊,那心魔还是凌云,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所以这是凌云立于先天不败之地的主要原因之一。
而在这一点的更上一层,就是凌云并不在乎心魔,他平日敲着虽然谦虚,甚至有些时候很不要脸,但实际上凌云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比面对任何人都更加心高气傲,他不允许自己在这今天比明天更差,更不允许自己的心魔能够掌控他的思绪与情绪,因为他是凌云。
这些东西实际上凌云本身都不曾意识到,但时间久了,日子长了,习惯了之后,他就自然而言的不会在意。
当凌云的灵识沉浸入心海之时,他看了一眼黑衣小童,轻轻一笑,“许久不见,第一次见,我以前还挺好看的。”
黑衣小童十分警惕,凌云抖了抖衣摆,看了一眼白衣凌云,然后说道:“我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模样,生在边疆沙场,父亲又是出名的毒士,自然我小时候耳濡目染之下,总是早慧些,所以别的孩子大概记得四五岁的事情,我应该记得更早些。”
“孩子是没有善恶与是非观念,所以需要人引导,我杀人其实更早一些的,这点你很清楚,”凌云看着黑衣小童,“所以后来你自己本身是极少杀生,吃了鸡鸭鱼肉都会默默念叨对不起,军营里那帮叔叔伯伯哥哥们,因为这事儿没少嘲笑自己。”
“现在你可以告诉你自己,做了什么,看见了什么,所以才会那么害怕?”凌云轻声笑道。
黑衣小童桀骜:“不说。”
想从源头抽丝剥茧,将他镇压,真当他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屁孩吗?
这座漆黑的心海之中,是凌云所有的阴暗心思,或则更准确一点的说,是凌云自己本身允许的存在,是他要借此让自己的心性更加完善,心境趋于更大的完美。
凌云对白衣凌云说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小时候原来还挺欠揍。”
欠揍当然是有的,但绝对不是因为性格原因,而是……一些其他的事情,他们的小事,父辈的大事。
白衣凌云蹲在一旁,撑着侧脸说道:“孩子说话老是不太好,多半是惯的,打一顿就好了。”
凌云小时候也没少挨打,读书时候就是跟着哥哥胡闹,所以义母总是两个一起打,他不太爱说话,更不爱吭声,所以大哥在一旁叫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凌云就是默默受着,哥哥被打得更残一些。
好在两个孩子都不太爱哭鼻子,这还算是一件好事了。
“是人就有心魔,你如何能斩得了我?”黑衣小童瘪嘴到。
凌云不着急回答他,而是对白衣凌云说道:“你有些妖族修行之法嘛,我练练吗,免得露出太多马脚,直接在蛮荒天下嗝屁了。”
黑衣小童见到自己被无视,怒骂道:“要不是我就是你,多少我给你整两句话来。”
凌云淡道:“谁告我你我过来是杀你的,有心魔人味才足,我又不当神仙,在乎这些做什么?”
黑衣小童看着凌云是真不担心,就问道:“你现在不过二境,你不够强,我也就不够强大,咱们要不然等涅槃时候再来一战?”
“为什么要战,天下哪有自己打自己的道理,”凌云对白衣凌云说道,“自己打自己耳光,脸疼手疼都是次要,但脑阔儿肯定是有问题的。”
“骂你还不是骂我自己,”凌云嘟囔一句,“遭罪啊,以后可得管住嘴。”
他又指着黑衣小童说道:“你看我小时候还是挺好看的。”
白衣凌云和凌云两人蹲下,双手拢在袖筒之中,白衣凌云歪着头说道:“不要脸这一手,我真教不来你。”
“天下许多学问都是可以无师自通的嘛,”凌云突然站在了黑衣小童身边,身处这漆黑如墨的心海之上,“此前我一直在惧怕心魔反噬的如今才想得明白,这也并不算什么大事。”
黑衣小童背着双手,围着凌云走了好几圈,“长大了还怪磕碜的,我不想长大。”
“都说了别骂自己,”凌云撑着下巴,“此后你 便是这片心海的主人了,我封你为墨海小霸王?”
黑衣小童吐了一口唾沫在凌云脸上,凌云眼中闪过一丝阴冷之色,黑衣小童双手怀抱,得意道:“哟,起恶念了?”
其实凌云小时候的恶念并不多,多的是些骄傲和自大罢了,当然这里的黑衣小童,真不是凌云小时候那么简单,而是真正的集合了凌云所有的负面。
凌云站立的地方,如清水冲刷了浓墨,渐渐露出洁白之色,在那洁白的一圈之内,有草生,有花开,色彩斑斓。
凌云轻声说道:“将善恶比作神魔,善为神而恶为魔。”
“我之心念便是世间斑斓色彩,七情六欲皆在此列,”凌云轻轻说道,他缓缓挪动脚步,如同一场大雪洒落人间漆黑的大地,开出了一条通往极乐世界的康庄大道一般。
黑衣小童听见了翻书声,诵经声,他眼神惊诧的看着凌云,抬手说道:“今个儿小爷人数。”
凌云耸耸肩,淡道:“我又不是来对付你的,只是验证自己的某些想法而已。”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凌云在退出心海的前,笑眯眯的说道:“你猜啊!”
我猜你大爷呢我猜,我要是能感知到,哪里用得着你在这里蹦跶,早就夺舍成功了,在凌云走后,白衣凌云也回到了自己休憩之地,又没有打架,白等了那么久。
在他们各自都已经退出之后,黑衣小童身边站着一个干瘦的少年,“我猜不出他的想法。”
“还不够强,了解更加不够。”
黑衣小童叹了一口气,化作一股黑烟,融入了少年的身体之中,少年低头看着漆黑的海面,海水渐渐沸腾起来,他皱了皱眉头,与凌云本尊的交手,他们却不知道本体意思在想些什么,哪怕是一点线索也好的,不至于如此被动。
凌云睁开双眼,灵气如同小河的涓涓细流般进入凌云宽阔的经脉之中,就当做是弥补心神消耗了,他起身望着山顶赤红的景色,喃喃说道:“烹尽人间烟火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