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那本书的内容是什么？”谢君豪问道。
“内容啊？”凌凛林神色悠悠，并没有直接回答谢君豪的问题，而是温和的说道，“我回南冶之后，与兄长一起南征北战，因我而死的人很多，但时间终究是太短了，不足以我去谋划，这是题外话，跟我一起的人，包括凌云，他在幼年时候就已经见够了生生死死。”
“赵宋边境从南往北，自东往西，时间花的不是很长，赵宋积累是一个原因，重要的那是诸多联盟貌合神离，才能取得最大战果，但也就是那个时候，硝烟烽火又何止连三月。”
“所以他是个没有童年的孩子。”凌凛林的笑容有些苦涩，人之常情，他作为一个父亲，其实陪伴凌云的时间少之又少。
谢君豪问道：“那内容？”
“与他关系不大，任何一人走进都会经历一遍，不同的选择有不同的结果，”凌凛林转头对谢君豪说道，“你知道我此前为何极为讨厌天下的读书人，以及小说家吗？”
“海上升起泡沫，一触即碎；故事里的人和事情，都是对善与恶的极致描写，太过虚伪。”谢君豪淡淡的说道。
凌凛林摇摇头，轻笑道，“倒不是这样的，故事里的善与恶，只要道理是对的，总归是好事的，那些对美好的期望，其实也是很多人的期望，不然如何能让人产生共鸣？”
“我不喜欢的原因只是在于，他们书写的东西，脱离了实际，还是和那些常人以为的圣贤道理一样，搁那高阁，他们无法触及，”凌凛林拍了拍龙头，“可圣贤道理就是道理啊，只是他更加贴切，文字更加优美，实际上那些道理在哪里呢？走夫贩卒，达官贵人，陋巷府邸之中，比比皆是，可这些道理却如美酒，轻易得之者不以为意，得之者久藏不愿饮，所以大醉者与清醒者，都一样的碌碌无为。”
“这个世道啊，也不是只要生来地位高了，有钱了，他就是年轻有为了，有这些东西，做什么事，多大的事情，才是有为，然后才是无为。”凌凛林温和的说道。
“好比师兄练剑，一开始不是那么高的，后来就很高了，高了就要做一些事情，至于做什么事情，好事坏事，就又回到了那一坛饮之不尽的美酒之中，不是吗？”凌凛林望着碧蓝的天空，原来卸去一身重担，就是这样的轻松。
谢君豪又问道：“这与凌云有什么关系？”
“那本书的内容，其实很简单的，我在游历九州天下的时候，曾远远见过那位自号青莲居士的神仙客，有过短暂的谈话，他早年寻幽访仙，所以说了些自己心中的仙境，师兄也知道我记性比较好。”
“真正一切都极为美好就是好了吗？世间大善便真的是善了吗？混乱的世道就真的好了吗？礼仪规矩真的就是繁文缛节了吗？我们总是在否定一件事的时候，将与其相关的所有都否定，总是在承认某件事的时候，将一切优点长处都尽数忽略，所以在九州天下的许多读书人的诗词文章中，忧愁总是不断的，所以在九州天下很多人的心里，其实还是忧愁的，任何时间，就像是练剑，他是个从未有过尽头的东西，练剑，读书，写字，修行，修心，只有更好，从未有一个最字。”
“那么这个最是哪里来的呢？”
凌凛林轻轻笑了笑，“我的儿子啊，他眼前有一座高山，有一片大海，他应该去看看山上的后面是不是更高，去看看海的尽头是不是还有大海，山后未必是山，但景色一定不同，海外未必是海，但一定景色不同；那么他能走到哪里呢，会选择在什么地方停下，还是一生都不要停歇脚步？”
“很有道理。”谢君豪淡淡的说道。
凌凛林摇摇头，“大家都知道的道理，只是很少有人能够坚持而已，圣贤道理也是如此，世道是一个大染缸，被丢进去的人，便会成为我们口中“形形色色”的人，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灰色，占据我们的灵魂，心底的每一个角落，能够控制这样的染缸，描绘出我们想要的样子，才是厉害的。”
“他会死在那里。”谢君豪起身，海风吹动他宽大的长跑，他的视线从海的尽头移到了蛮荒天下，他从来不善于言辞，或则说是不屑于言辞，但至少他想关心的人，是真的很关心，但从不表现出来，只有极少的时候。
“谁都会死。”
“你走人间大道，到底更似无情天道。”谢君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凌凛林不以为意，他转头看着谢君豪的侧脸，莫名想起刚刚进入鬼谷的时候，他问了师兄一个问题——师兄的头发，是什么时候白的呢？
是因为练剑太辛苦？还是与佳人阴阳相隔？是愁天下之局，还是走火入魔？
师兄后来狠狠的揍了他一对，要不是他们同一辈的他的师兄拦住，凌凛林觉得自己当天肯定会丢掉半条命的。
直到与师兄一同去了蛮荒天下之后，难得听到深吸说了些自己的事情，头发是在蛮荒天下强行破境，去往青玄天下的时候白的。
这话凌凛林是最不信的，因为鬼谷弟子最会审时度势，绝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若是强行破境，那么师兄的剑道不如有这样的成就，这无关心性天赋，大道根基的损伤，不是谁都有自己那个儿子那样的狗屎运，可以有恢复的希望。
“有情更无情，无情更有情，有与无嘛，道祖说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的，不碍事，”凌凛林嘿嘿一笑，“师兄啊，我这只是一缕念头，不如你告诉我你当年喜欢的那个姑娘，如今在何处？是红颜白发，还是嫁为人妇，抑或早已经转世轮回，生生世世，难以再见？”
“我很怀念你鼻青脸肿的时候了。”谢君豪淡漠的说道。
凌凛林起身，右腿弯曲，右手自然搭在膝盖上面，神色温和的说道，“步知道以前说过一句话，我当时一直想不太明白，后来在南冶的时候，倒是记得起来，师兄要不要听？”
“跟师兄心心念念的那个姑娘绝对是没有半毛钱关系的，说不定以后师兄再遇到步知道去某某神山做客，就可以说出来的，就说是他说的，肯定很有意思。”凌凛林张牙舞爪的说道，似乎那一幕的场景就在眼前，
“回到凌云的话题之上，我很想知道那是怎样一个故事？”
凌凛林起身，站在龙首前方，张开怀抱，他一声其实言语并不多，除却在南冶时候，为兄长谋划，为天下求太平的时候，话更多一些，能在死后与师兄聊天这么久，他应该会很想念自己的吧。
“愿你漂泊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这就是凌凛林的故事，对天底下所有人的心境，最美好的期望。
……
陈貂寺和朱辞镜走在一起，两人不至于像凌云那样躲躲藏藏，但一定是要易容而行的，朱辞镜嘴里喊道：“男人至死也少年，富婆迟暮亦红颜~”
“我以后一定要找个顶厉害的女剑修当媳妇，这样才没有人能够欺负我，”朱辞镜苦着一张脸，“这蛮荒天下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他说话的时候，向来有很大的跳跃性，上一句话是这件事，下一句就是另外的一件事了，不过陈貂寺早已经习惯，“七彩州的谋划布局，应该是一位极其擅长谋国者所谓，只是起了一个头，就那样搁置，实在可惜，可能与妖族王座子卿的消失有些关系。”
朱辞镜摸了摸下巴，“那妖族王座的几位大妖，好看吗？”
陈貂寺翻了个白眼，朱辞镜在没有什么担心或则想法不多的事情，所有的话题都不会离开他那一张脸，就他这张脸，运气好在镇北城还真遇见个不错的女子剑修，因为在镇北城喜欢一个，向来是不看什么脸的，嘴巴上可以说说，心底里是不会这样的。
“还行，不过你要过去，就这一张脸保管给你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陈貂寺不客气的说道。
朱辞镜叹了一口气，“咱们走了大半天，也没有听到你小师弟任何消息，”
在踏入蛮荒天下之前，陈貂寺就提醒过不要朱辞镜提到任何有关凌云的任何事情，曾经的九州贾诩，如今的蛮荒贾羽，不是个什么简单人物，任何他愿意在蛮荒天下查的东西，都不难。
“不着急，他又不是傻子，不可能那么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陈貂寺沉吟一声，“不过既然来到七彩州，之前有人在这里立规矩，咱们不妨接受接着做，这不算难事，用得好，可以将蛮荒天下内部肃清，立下规矩，会对他们造成一定的阻碍，不管镇北城和九州天下的胜负，都可以为镇北城和九州天下争取时间，”
朱辞镜点点头，既然陈貂寺不着急去找凌云，他干着急也没有用，一路打听也没有听到任何有关凌云的事情，既然那个挥出三道剑意的人物逃走，陈貂寺就一脸轻松，那么那个人大概就是凌云了，想来也是没有什么事情的。
反正他是从陈貂寺嘴里听到关于那个比陈貂寺还惜命的小师弟，不会那么轻易就死了的，尤其是在蛮荒天下筹备攻打镇北城的时候。
朱辞镜说道：“随你咯，反正你得先护着我。”
陈貂寺点点头，然后说道：“这边你也可以开始修行了，反正只要破境压着就成，真没有办法就在这边破境，前几个境界是否争最强都无所谓，反正根基夯实这点，你早打下了底子。”
“所说你不知道的事情？”朱辞镜嘿嘿笑道。
陈貂寺挑了挑眉，“你看我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吗？”
“像！”
“不要拿你的脸说事儿，恶心！”
“你这话说得就不地道了，我看你啊，是嫉妒。”
陈貂寺懒得搭理他。
……
凌云在四处打探，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地方，倒是发现了好些人，各个穿着华贵的仙阶衣袍，跟不要钱似的，重要的是他们身上的气息与自己所处在的那个天下完全不同。
更加绵长悠远，也更加纯净。
那些人不是没有发现凌云的存在，只是并不在意，就好像凌天是路边的一颗花草一般，不会让人在意。
凌云在这样的地方游荡了三天，来到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之后，便安心打坐调息，一边分心想着老人之前问的问题。
第四天便有一个白衣仙人落在他的身边，凌云觉得自己在九州天下见过的所有人里，身边这个人是最具有仙气的，白衣飘飘，仙气萦绕，“我看你在此处走了好几天，是迷路了还是求仙问道？”
“都不是，”凌云酝酿了一下措辞，然后才缓缓说道，“不知此处是何地方，我误入此地，不知该如何出去，若是有叨扰到前辈的地方，还请见谅。”
“这啊？终南山嘛，四方仙界之一，风景好，元气足，修身养性的好地方，”白衣仙人语气温和，但凌云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终南山从来不拒外客，当然是不做坏事的客人，既然你是机缘巧合进来，也算是你的仙缘。”
“前辈为何来见我，此前露出此地诸人，也不曾来过。”凌云问道。
“修仙万万年年，日复一日终究无趣，好不容易见着个不一样的面孔，下来聊几句总是可以的，”白衣仙人看了一眼凌云，微微皱眉，然后说道，“你来此处，或则真是求仙问道？”
“人生在世，本就是一场修行，但说个求字反而不美，”凌云愿意说一些其他的话，反正重要落下的好影响，才有机会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总不能当个瞎子，摸索半天，却也走不出去，“修仙问道，要个长生，问那大道。”
“问什么呢？”白衣仙人问道。
凌云脱口而出，“即是问道，也是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