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天下的夜晚大多很冷，凌云现在的身体已经不是当初那病恹恹的样子，不再畏惧寒冷，他的指间汇聚出一只冰箭，只是气息稍有不稳，冰箭反而刺破了他的掌心。
凌云如今体魄强横，又怎么会被轻易刺穿，可以看出他如今对于剑意清寒的理解已经上了好几个层次。
凌云低头看着掌心处，一股寒风吹过，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心底不由生出一股凉意，好似有什么从中剥落一般。
那三十六场大战之后，他的灵觉比起以往高出不少，所以对于突然的心生感应，凌云很是重视。
鲜血顺着指缝留下，借着月色格外的清冷妖冶，凌云紧紧握住拳头，那种突然的心血来潮，总让他觉得不安。
翌日清晨，凌云便打算启程离开，只是将赤节留在了这个部落之中，临行之前，凌云与赤节有过一次郑重的谈话，凌云对赤节说道：“我不用什么家国大义来要求你。”
“我救你，你欠我一条命，救命之恩以命还。”凌云淡道。
“但是留在蛮荒还是回九州天下，都由你自己来决定，”凌云眯眼说道，“当然也可以什么都不做，你会写一封信给你，回到九州天下你按照我说的去找人，你想要办什么事情，做什么事情，大概要轻松一些。”
赤节问道：“那么你这样做的理由，善心大发？”
凌云摇摇头，“不是每一个人都注定该流离失所，一生孤苦无依，也不是每一个人注定要吃什么苦头，帮人是求自己心安，好报是理所当然，没有也是理所当然，恩将仇报是人心险恶处，所以不是我善心大发，而是这本该是我生而为人，先生教导之后的本分。”
“若是我就只是想回去，什么也不做，你会杀了我吗？”赤节说道，“毕竟你行事虽然看似随意，但处处都有思量，好坏都在你的心里，这般无用的做法，不符合你的风格。”
凌云盯着赤节的双眸，似笑非笑，赤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暴露出不应该有的一面，她警惕的看着凌云，凌云淡道：“没什么好担心的，选择都在你自己手里。”
赤节微微点头，然后说道：“其实也就是这样吧，应该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我也不是你想的那种或则那样，就是被卖过来的。”
凌云双手背负，盯着赤节看了许久，赤节也不再掩饰自己，眼中有着灵动的光芒，凌云弯腰作揖，郑重的说道：“九州天下凌云，愿为九州天下的百姓做一些事情，劳烦姑娘，今日一命换一命，若凌云可以活下去，愿为姑娘赴死，替九州百姓谢此恩情。”
赤节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假扮的妖族，也看着他身上的妖气剥落，面皮落下，青年长发披肩，青衣随风飘荡，他一直在说自己可以活下去，这个愿意深入蛮荒天下的年轻人，是因为可能会死在这里，还是在九州天下有很多仇人，九州书生有一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其实天下兴亡，只是个人的责任，愿意担就去做，不愿意担，躲在后面，太平再出来，但最好不要多话就好。
故事里的书生骨头硬的多，气节更高洁；现实里的书生骨头硬的更多，但未必都好。人人都在求活，也在求活得更好，其实没有道理再去要求他们为事不关己的事情，再付出什么，毕竟他们从未得到。
这些事情赤节其实看得明白，她觉得眼前这个不算英俊的青年，应该比她更加明白，有人不愿意做，有些愿意为之赴死，只是生而为人，本心所向而已。
“你是谁？”赤节问道。
凌云抬起头看向直接，他的笑让人如沐春风，“凌云啊。”
“教我修行。”赤节说道。
凌云歪着头，视线越过赤节的肩头，看向更远处，赤节就再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看不清楚眼前这个青年是什么样的人，好像她之前未曾见过这样的人，好像他们是第一次见面，陌生没有半点熟悉的感觉，此前的凌云是在地上行走的芸芸众生，而现在，他似乎天空，如那日月星辰，遥不可及，清冷孤寂。
再有一刻钟的事情，这个青年又变得春风般的和煦，笑着说道：“好啊。”
“你不怕死在这里吗？对于每个人而言，都会遇到比死更加屈辱与折磨的事情，”凌云语气温和，“要是我，肯定是选择回到九州天下的。”
“没有留恋的地方，也许我可以让那个地方再记起，曾经有这样一个女子，不输天下男儿呢？”赤节反问道。
凌云双手拢在袖筒之中，背脊佝偻，轻笑道：“倘若天下诸多女子，皆如你一般想法，兴许那么多的男子，也不至于心伤至断肠。”
“你是那个断肠人吗？”
“我喜欢的姑娘恰好喜欢我，大概是我在第二次走到这个不太让人喜欢的世道里，最值得庆幸和开心的事情，”凌云转头看向赤节，眯眼笑道，“要是哪天想回来，记得告诉我，我来接你。”
“你喜欢的哪个姑娘不会生气吗？”赤节问道。
凌云仰头望着天空，“我不会喜欢你，和你喜欢我，并没有任何的关系；况且我们是朋友，并非是男女之间的风花雪月。”
凌云打了一个响指，笑着说道：“在这之前，我想起我说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天下男女之间，并不是只有风花雪月。”
“很有道理的。”赤节笑道。
凌云教她修行，之后便离开了，赤节很难想到这样一个好像对于很多事情都那么随意的年轻人，为什么总是有着淡淡的忧伤，这个妖族部落的老人，在凌云走后就找到了赤节，老人很温和，“他是怎么发现的？”
“太聪明了。”赤节说道。
老人叹了一口气，“那他也知道我知道了。”
“大智近妖，慧极必伤，”老人想起二十几年前遇到的那个年轻书生，结局很凄惨，“姑娘愿意留下来，也是好事。”
赤节恭恭敬敬敬礼，远古时候的妖族，好几尊三教祖师之下的妖王，都很厉害，有的死了，有的在蛮荒天下，有的去了九州天下。
她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什么，只是读书的时候，更喜欢些志怪小说，要说修行，她其实天赋还算 不错 ，能隐藏自然是依托家族的宝物，至于家族，早已经灰飞烟灭了，在浩瀚九州，其实不算多大的家族。
来到这个部落的时候，这位老人说她身上有故人之物，她也才知道眼前这位老人，又是哪一位，远古时期，妖族双帝——帝俊！
“天下为何不可太平长安？”帝俊低声自问，抬头看着天空，“诱惑太大了。”
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有些事情过了也就过了，有些事情再提起来，错的和过了的，大概也会让人十分伤心感慨，或则不甘，或则不满。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轻声问道。
“赤节。”
“本名？”
“长安。”
“九州扶摇州有大唐王朝，京都长安，一朝百位帝王，终其一生，似乎也未得天下长安，”老人轻轻笑道，“不是个好名字。”
赤节轻轻嗯了一声，老人淡笑道：“往后想走了再走，他很谨慎，更加警惕，不过你若是会喜欢他，不算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赤节问道。
老人起身，望着天空，蛮荒天下的日月看了许多年，也并不是多好看，妖族有许多后起之秀，妖族有许多野心勃勃的大妖，争来争去，其实在这个时代，希望渺茫，但他不愿再去管，也许真就是远古那一次的落幕，心中锐气全无了吧，“多情是薄情者，最让女子伤心。”
“他多情吗？”
“那更绝情了，”老人有些好笑，又觉得很有道理，那句天下男女之间，并不是只有风花雪月，就很好嘛，也不知道是哪个先生能教出一个这样的弟子，但也是只有那一位选中人，才足够如此清醒？
“过几天会有人来将那几个女子接回去，”老人语气温和的说道，“他在九州天下还好吧？”
“不清楚，哪里接触得到？”
老人这一次真的就落寞了许多，“这样啊……”
……
凌云还是习惯自己孤身一人，人带得太多有些麻烦，登上不知名的高山，身后是一条血路，这个不曾持剑的剑修，站在悬崖边缘，双手背负，望着远处那厚重的白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后的丛林不断的倒塌，冲天妖气，一路上山，激散流云。
凌云手持一串糖葫芦，长发飘扬，眼神淡漠，还得要三个月才能变幻身形，想做好什么布局，半个月的时间并不够，再躲躲藏藏去找吴忧告诉自己的那个人 ，好像还不如让对方觉得自己还不错，可以一救来得更快。
但这样大战旗鼓的在不周山后挑事，就真的没有危险吗？
当然会有，而且还很多，但凌云并不在乎，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一名冲过来的大妖，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双手撑开，往后倒去。
大妖怒吼一声，笔直冲了下去，这云里雾里，他也看不正切，不过只是一位七境武夫，又不能御风远游，抓住将他撕碎就好了。
看着大妖笔直冲下去，凌云从崖壁之上跳上来，嘟囔道：“能动脑子的事情，干嘛要动手？”
青衣青年拍了拍手，再换了一张皮囊，大摇大摆的离开，无法变化，并不是不能找到掩藏气息的办法，子卿的破茧化蝶之术，如果逆用，使得外界“脱胎换骨”，更确切的说是将某一位妖族的气息等等抽丝剥茧，覆盖在自己的表面，以此来达到“变幻”的作用，虽然不及自己的变幻之术，但也不算差了，蒙蔽一些脑子不太好使的妖族其实也是可以的。
荒州更加荒凉，但并不是没有任何的妖族存在，相反荒州聚集了很大一部分民风剽悍的妖族，在蛮荒天下举一座天下之力，要进攻九州天下的时候，也并非是所有妖族都会参加，一个是实力不够，而是作为后备军。
凌云到达荒州，看到相比于九州城池的繁华和精致，这里更加的大气与简略，也有别样的感觉。
凌云站在城池之外，双手拢在袖筒之中，一位的模仿蛮荒天下妖族，怎么能够给他们留下足够深刻的影响，他摸了摸后脑勺，想了许久，好在当初酒鬼先生让自己练了琴，虽然比起那些擅长音律的大家是天壤之别，但来蒙骗一些蛮荒妖族，应该没有多大问题吧？
在蛮荒天下待了这么久，凌云也大致清楚了，妖族虽然仇视九州天下，也瞧不起九州天下，但对于九州天下的风雅之事，其实也多是心生向往，这样就更好了，凌云瞥了一眼自己后辈的木琴，揉了揉下巴，往更北便走，路过荒州，就可以直接去北蛮州，北蛮州与夷州之间相隔十万大山，蛮荒天下这十万大山与南冶的十万大山相比，可以说南冶的十万大山就像是小孩子面对成年人。
沿途可以寻找裴离夏父亲那把佩剑的消息，倘若真是在某位大妖手中，的确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他是暂时没有办法强抢，只能智取，这就要花费不少的时间，所以眼下做的很多事情，其实他都是在为夺剑做准备。
走入城池，入眼的便是三座擂台，上面各自站着一位膀大腰圆的妖族大汉，第四座擂台在更前面一些，与三座擂台形成一个“品”字，只是在多了一个口而已，如果是刻意摆成这样，那应该是布置擂台的妖族不识字了。
擂台之下躺着不少的年轻妖族，还有些跃跃欲试，凌云的目光扫得很快，他嘴角微微下弯，低声说道：“跟着我这么久，看上爷爷了？”
“蛮荒天下哪里有那么多风雅事，你就是嘴角那个到处说自己是九州逃回家乡的谍子？”
“与九州天下诸人学的其他不多，这打马虎眼的事情倒是学了个十二层，我可没有说我是谍子。”
“那还是逃回的？”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让那位听了去，说不定就一剑给你剁碎了。”